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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宫山位于松荫县东北方向,与大理山遥相呼应,大理山靠北,五宫山靠南,形成掎角之势,翻过五宫山就是清江省的黄亭县,所以,松荫县和黄亭县的村民经常往来,相互盗伐对方的木材,盗采药材和高山茶,当然,相互友好和婚嫁的更多。
五宫山土地肥沃,土质优良,雨水充足,常年云蒸霞蔚,适合各种植物生长,所以,山上野生着许多的名贵药材和品质卓越的野茶,山下十几个村庄的村民都靠山吃山,有一半以上的收入都来源于五宫山。
北望村位于五宫山的半山腰上,只有300多人口,因为山上有丰富的资源,出外打工的人比较少,只要愿意当农民,可以一辈子过着宁静而富足的生活,当然,如果更远大的理想,就另当别论了。
五宫山因为地灵人杰,在春秋时期就有人居住,听说山上有历朝历代的财主和解甲归田的官员居住,改革开放初期到20世纪末,很多盗墓人偷偷上山盗墓,直到再也挖不出东西为止。因此山上有不少暗藏的盗墓穴和盗墓坑,给村民埋下了安全隐患。
北望村村民谢时青今年35岁,他是个勤劳的人,常年在五宫山山上采集药材,他把采来的药放到网上卖,因为是正宗的野生土长之药,他药非常好卖,只恨采不到药。
中秋过后,是采厚朴的季节,厚朴因为许多中药方都要用到它,所以比较珍贵,他在网上的定价是25元一斤,虽然价格偏高,但是经常卖断货。自从中秋过后,他平均每天采集厚朴120斤,晒干之后,大约80斤。他一天最少可以挣2000元,所以,他总是起早贪黑地干,因为别的村民采厚朴,因此一定要比别人早上山,而走别人不敢走的地方,才更有机会遇到厚朴树。
这天他来到五宫山的牛角坳,站在山崖上看到一棵高大的厚朴长在山崖下,他欣喜若狂,因为这棵厚朴剥下最少200斤,所以,他像猴子一样敏捷地从山崖上溜下去,他怕别人同时看见这棵厚朴,所以,难免心急,心急就容易出错。
就在他快要溜到厚朴树前时,脚在崖壁上一滑,身子迅速往下跌落,他尽力用双手去抓身边的杂草和灌木,但因速度太快,草木被他连根拔起,几秒之后,他跌落到一个盗墓洞里,一直跌到洞底才停住,这让他感到庆幸,因为他没有重伤,只是双手和地面摩擦时被刮伤了,流出一些血。
他不在乎这些小伤,常年在山上找,没有不受伤的,他现在最重要有是要想办法爬出盗窃洞。他抬头往上看,发现这洞最少有7米深,1.5米宽,洞壁几乎是垂直的,但是,因为洞壁是泥土而不是岩石,想爬出洞是容易做到的,他身上有柴刀,是那种有个弯勾的柴刀,他可以用弯勾把洞壁挖成十几个阶梯,然后爬出洞。
他正想抽出刀夹里的柴刀时,突然脚被什么东西咬了一口,他蹲下去看,原来他踩到蚂蚁窝了,他经常被蚂蚁咬,并不在意,想继续使用柴刀,可是,他竟然看见了一个骷髅,眼窝大大的,好像在望着他,向他诉说冤情似的。
他一凛:北望村实行火葬已经15年了,哪来的骷髅呢?即使此人死在15年前,也不会把他埋在远离村庄4公里的盗墓洞里。因为八仙抬棺材很耗力,所有村民死后,都选择村中心一公里以内的地方埋葬。所以说这个人死得蹊跷,谢时青觉得应该打电话给村主任谢增强。
他掏出手机,调出谢增强的手机号码,准备拨打,但是发现只有两格信号,他心想:移动公司的广告不是说信号覆盖到涵洞吗?怎么才7深的通天洞信号就这么弱呢?他摇摇手机,尝试重拨,这次通了。
“喂,我是谢时青,谢主任,我在牛角坳采厚朴,掉进盗墓洞里了……”
“喂喂喂,你说什么?我听不清啦,再说一遍好吗?”谢增强的声音很大。
“我掉进牛角坳的盗墓洞里了,我在洞里发现了人的骨头,希望能派人来查看,顺便拿一条粗绳子来救我。”谢时青着急地说,他把声音提高到最大限度。
“在牛角坳什么地方?”
“在牛角坳的老虎崖壁下面。”
“好好好,我知道,我马上叫消防队和警察来,你耐心地等待,我们会来救你的。”谢增强听明白了他的话。
“不要叫消防队,只要你们只需带一条绳子来就行了,洞只有7米深,也许你们没到,我已经爬上去了,但是一定要叫警察,那个骷髅可怜兮兮地看着我,肯定有冤情。”
“好,我马上拨打110,他们会很快就会到的。”
“这我就放心了。”谢时青终于安心了,唯一让他害怕的是要陪一堆白骨两三个小时,为了早点离开洞里,他开始用柴刀挖阶梯。
谢增强认识朱钢,还保存着他的电话,他打电话给朱钢把事情说明白,朱钢也觉得可疑,因为2001年全县就实行火葬,是不可能有白骨的。
但是,并不能排除2001年以前的白骨,或者更古老的白骨,因为白骨不容易腐烂,可以在干燥的泥土中保存几千年,甚至几万年。
朱钢叫谢增强把谢时青的手机号码发给他,他打电话问一下情况,谢增强便把谢时青的发给朱钢,朱钢打电话给谢时青,开始打了几次都无法接通,他没有放弃,继续拨打,终于在第五次重拨时打通了:“我是刑警队的朱钢,请问你是谢时青吗?”
“是的,我是谢时青。”
“你发现的白骨是新鲜的还是旧的?”
“我不知道什么叫做新的还是旧的白骨,你们来看看吧,那个骷髅一直望着我,好像有冤情要对我诉说。”
“你用手机把骷髅拍一张照片发到的手机上,让我看看。”
谢时青拿出手机对骷髅拍了一张照片,发给朱钢,朱钢收到后,看了一下,并不能确认骷髅是哪年的,人命关天,他决定出警,他问谢时青:“你有吗?我号发给你,你加我,然后把你的位置发给我,我们立即赶去找你。”
“我有,我马上加你,然后把位置发给你。”谢时青对电脑网络和智能手机操作得非常娴熟,他这些都是开网店时学会的。
朱钢收到了谢时青的位置,朱钢想:新农民已经走进了网络和信息化时代,如果他们不学习新的刑侦技术,很快就会落伍,所以,他总是把吕莹莹分在自己的这一组。
他打电话给重案组所有成员,叫他们拿上勘查箱,准备出现场,大家答应他五分钟之后在车库边集合。
大家坐上警车之后,问朱钢什么情况?朱钢说他也不太清楚,要到现场才知道死者是不是死于他杀。
他们知道要走耕山路,所有都开越野车,小克和车晓林开车技术非常过硬,两辆车分别由他俩驾驶,五宫山的路九曲十八弯,路边是悬崖峭壁,看得人心发慌,但他俩如同游龙入海,把车开得非常稳健,很快就到了指定地点。
停车处离谢时青的位置还有500米,要爬一段山坡和一段山崖,大家只能徒步前往。他们准确地找到了谢时青坠落的洞口。朱钢对着洞口大声叫喊谢时青,谢时青回答:“朱队,你们真是神速,不到两小时就到了,太好了。”
朱钢拿出强光手电筒往洞里照射,发现谢时青正在挖阶梯,对他说:“谢时青,你不要再挖了,这样会破坏证据的,我们带来的绳子,你等一会儿,我们把你拉上来。”
小克拿出攀岩绳子,把绳子的铁扣扣在一树上,然后把另一头扔到洞里,叫他把绳子系在身上,他们拉他上来,谢时青照做,五分钟之后,谢时青就被拉上来了。
朱钢向谢时青问了一些细节之后,叫郑祖华和车晓林下去,因为洞底比洞口更窄,最多只能容下两个人。车晓林拉着绳子往下滑,接着郑祖华下去。
朱钢拿出勘查灯,挂在厚朴树枝上,把灯头对准洞底之后,用绳子固定住,好让郑祖华勘查。
这是大功率的勘查灯,把洞底照得透亮,郑祖华用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拿起骷髅观察了一会儿说:“这个人死了将近10年。”
“你一眼就能看出来,是什么道理?”车晓林不解地问。
“我们只能通过生物侵袭的情况、尸体崩解的情况、骨质无机盐的含量以及沉淀反应所需骨粉量来进行推断死者的死亡时间。”
“可是没有经过颅骨鉴定系统分析,你怎么知道尸体崩解的情况、骨质无机盐的含量以及沉淀反应所需有骨粉量?”
“经常看颅骨的法医可以从颅骨的颜色看出。当然,要得出更精密的时间,需要经过电脑扫描才能知道……咦,死者的头盖骨有一条裂缝不规则的骨折,这人可能是他杀。”
“这不一定,如果他从洞口掉下来,头顶刚好撞到洞底的石头上,也会造成这种骨折。”车晓林说。
“如果活人从洞口坠落,一般情况下,人的本能反应是伸出双手或者双脚,以防止头部受伤,不可能头先着地,当然,如果从很高的地方坠落,身体受风速的影响,可能头先着地,但是从才7米深的洞坠落,应该是手脚先着地,不信你可以问谢时青,他是手脚先着地还是头部先着地?”
“可是,还有一种可能是死者死后被人抛尸在这个洞里。”
“对,也有这种可能,这我们回刑警队再分析,先来看看他的身体的其他骨骼。”
车晓林拿出折叠铁铲,从中间画了一条线,这样洞底就被划成两个半月形,这是他们惯常的做法,先把其中一个半月形挖的泥土堆放到另一个半月形上,完成之后,再挖另一个半月形。
车晓林才挖了大约30厘米深,就挖出了两只手骨,12对根肋骨,郑祖华一一把骨头装进大号物证袋里。
车晓林接着挖另一个半月形,他把原来的浮土铲到一边,露出黑色地面时,才开始小心翼翼地挖,他怕过于用力会破坏物证,当他同样挖到30厘米左右,死者的脚骨都找到了。
至此,人体的206根骨头全部找到了,是一个完整的人死在这里。因为死者的衣服已经全部腐烂成泥,找不到任何可以证明死者身份的东西。车晓林有点气馁,继续往深处挖,结果发现一把柴刀,柴刀上的木柄已经烂掉一半,郑祖华把刀柄放进物证袋里。
郑祖华想找一些昆虫,但是除了小蚂蚁之外没有任何生物,哪怕蚯蚓也没有一条,这让人觉得有点奇怪。因为蚂蚁的生命大约几个月到一年,当然,除非是蚁后才有十几岁的寿命,可是,洞里没有发现蚁后。
洞底共有33块石头,最重的大约十斤,最小的大约1斤,这些石头有是鹅卵石,在的是山石,山石是有棱角的,车晓林觉得有点奇怪:这些石头怎么会留在洞里呢?难道是从山上滚下来吗?
一般情况下,是不会有这么多的石头坠落到洞里的,因为这个是20世纪末盗墓贼挖下的盗墓洞,才二三十年时间,不应该累积这么多石头多。
他俩干了三个小时才结束,他们把他俩拉上来,然后收拾工具,准备离开,朱钢问郑祖华:“你觉得死者死于什么时候?”
“10年左右,肉体和衣服全部腐烂成泥,除了一把柴刀,没有任何有价值的线索。”
“不,还有洞底的石头。”车晓林接着说。
“15年前北望村就实行火葬,哪会有人把尸体埋在这里?会不会是他杀?”
“很有可能,但也不排除死者自己从高处坠落,比如像谢时青一样从山崖上坠落,就可能造成顶骨骨折,不过,我想死者刚好掉进洞里的概率大小,所以,我偏向他杀。”
“死者大约多少岁能看出来吗?”朱钢是急性子,每次都是他急于打破砂锅问到底。
“从死者的牙齿和耻骨联合面的形态来判断,大约40岁到42岁的男性,误差不会超过两年。”耻骨联合和人体生理年龄的关联度很高,经常看耻骨联合的法医,简单看一眼,就可以判断出大概年龄。但要精确,还得进行计算。
“身高能看出来吗?”
“大约1.65到1.67米之间。”身高也可以根据多根长骨的多元回归方程计算到误差两厘米之内。
“如果能把死者的画像精确地画出来就好了。”
“放心,我们是吕警花就是颅骨复原的高手。”郑祖华微笑着说。
朱钢听了之后,叫走在最后吕莹莹上来:“莹莹,听说你是颅骨复原高手,能把死者的容貌逼真地复原出来吗?”
“没问题,但是颅骨复原技术只能达到相似度的85%以上。利用软件技术复原,通过扫描颅骨,利用软件识别颅骨结构特点,再将三维形象呈现出来,为死者恢复原貌。不过我不是高手,别听郑法医的夸张赞美,我可受不起。”
“好,有你这句话我就放心了。”朱钢欣喜地拍拍她的肩膀。
山里的太阳特别快下山,夕阳的余晖从山头照射下来,穿过的树林,把翠绿的树木染成淡黄色,山岚飘起来了,清冷的晚风吹过,使人皮肤起鸡皮疙瘩。层层叠叠的远山笼罩在淡淡的雾霭中,如梦幻般缥缈,假如人间没有凶杀,世界该多么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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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天之后,重案组各方面的数据都出来了,于是案情分析会。
每次开会,朱钢都会叫郑祖华先发言,郑祖华打开幻灯片,用激光笔指着屏幕的死者颅骨照片说:“左侧颅骨在三维状态下,清楚地显示出它是由三条笔直的骨折线汇聚到一点构成的,这说明是锐角的东西打到了这个地方,比如说砖头的一角和尖锐的石头。”
郑祖华换了一张石头的图片,因为石头太多太重,没有背回来,所以,当时车晓林拍摄了几百张石头的照片:“经过我仔细比对,很可能是这块石头打中了死者,我之所以说是打中,是因为死者的顶骨撞到这块石头而导致骨折的可能性极少,所以,我认为他杀的可能性非常大,一定要引起我们的重视。”
“能知道死者是从事什么职业吗?”朱钢问。
“我用阿尔法02检测设备检测出死者肘关节有轻微骨折,右肘关节有畸变,右肩胛骨微微畸形,可以判断出死者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特别是经常用右手挥动和右肩挑重物农民。”
“死者的年龄和你之前判断有误差吗?”朱钢问。
“没有误差,为更准确地判断死者的年龄,我提取了死者牙齿的釉质,进行碳同位素鉴定,证实死者在40到42岁之间。”
“你为什么那么肯定死者是他杀呢?”
“我们假设死者是从高处坠落,然后掉进盗墓洞里,而洞口只有1.5米宽,不论死者是头朝下还是脚朝下,他都会下意识地用双手去保护头部,这是人的本能反应,因此,死者的顶骨就不可能骨折。”
“我同意郑法医的看法,除非死者从很高的树上头往下垂直掉进洞里,才能造成顶骨骨折,我们都知道,顶骨是非常坚硬的,很多人打架时用酒瓶砸人的顶骨,结果酒瓶碎了,对方没有一点事,最多造成轻微脑震荡。还有,盗墓洞附近没有高大的树木,死者不可能是从树上掉进洞里的。”吴江看着朱钢说。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死者被人在别处打死,抛尸在洞里,或者两个盗墓贼因为抢宝物打死了对方?”陈理问。
“应该不会,谢增强说20世纪末盗墓贼就绝迹了。”车晓林回答陈理。
“莹莹,你的颅骨复原像出来了吗?”
“出来了。”吕莹莹说完站起来,来到投影仪边,从口袋里取出一个U盘,插入投影仪的端口中,从中调出三张图片,一张照片是死者的正面照,另两张是左右侧面照,照片上的男人是个瘦子,眼睛很小,鼻子微微塌陷,颧骨很高,可以用獐头鼠目来形容。
“好,有了这张相片,我们就可以找到尸源,莹莹,你把死者相片上传到我们县局的和微博上去,发布悬赏通告,从今天起我们立案侦查,吴哥,你有什么想法?”
“我仔细地看了那把柴刀,在刀柄前方一寸的地方有一个铁印,是一个林字,林字下边还有一行‘1998年办’的字样,这个柴刀应该是姓林人的,如果这把柴刀不是偷来或者捡来的,那么,死者肯定姓林,这是一条好线索,我只要去寻找姓林的农民就行,而且死者应该不是离现场很远的村民,应该是五宫山下几个村的村民。”吴江回答着。
朱钢带小克来到北望村走访,吕莹莹在队里发布悬赏令。他们先找谢增强,由于事先就打电话给谢增强,他已经在村委办公室里等候他们,还泡上了三杯香喷喷的茶。五宫山上的野茶是全县最贵的,极品茶上万元一斤,所以特别香。
朱钢喝了一口茶之后,从背包里拿出一把柴刀,递给谢增强看:“谢主任,这是死者的柴刀,如果找到它的主人,我们就可以找到尸源,你看看会不会认识这把刀?”
“不认识,这是20世纪铁匠打造的柴刀,现在已经没有村民专门雇铁匠打造这种刀,现在的刀都是工厂流水线生产出来,被小贩摆在街上卖的钢刀,没有任何个性,虽然非常锋利,但因为钢材不足,并不好使,可是没办法,铁匠这个职业早已消失了。”
“你们村姓林的人多吗?”
“我村最大的姓是谢姓和林姓,林姓村民占据四分之一,大约80人,但是,我们村2006年前后没有中年村民失踪,应该不是我们村的人。”
“你怎么这么肯定?”
“我们村只有321位人口,人口失踪的事当瞒不过任何人,虽然当时我在重庆打工,但是从来没有听说谁失踪了。”
“村里有老铁匠吗?”
“没有,村民要打铁家什都是雇外地铁匠来村里的。”
“没关系,你带我们去村里走访上了年纪的村民,也许他们知道这把刀是谁的,或者知道是谁打造这把柴刀,因为每个铁匠打家什用铁量都会有所不同。”朱钢长年在乡间跑,知道这些细节。
谢增强带他俩来到林贤有家,他家住在一棵大酸枣树旁边,一条细流从酸枣树和他家中间穿过,日日夜夜能听到流水的声音。一座古石桥从小溪上架过,桥上长满了青苔和常青藤,为村子增添了一道亮丽的风景。
林贤有今年58岁,比死者大不了多少,他见有人来,准备去烧水泡茶,但被朱钢拦住:“林伯伯,我们刚刚在村委会喝过茶,您不用忙,我们想向您了解一些情况。”
“哦,好好好。”
“您认识这把刀吗?”
林贤有接过朱钢递给他的柴刀,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这刀我不认识,不过,这把刀应该是老吴头打的,只有他打的刀才会把‘林’字和‘1998年办’錾得这么深,而且刀刃特别的薄,这样磨刀才不误砍柴工。我去拿两把柴刀给你们看看。”
他说完走进储物间,拿出两把柴刀,两把柴刀的刀刃被磨得寒光闪闪,锋利无比,这是一个勤劳农民的标志。
朱钢接过他的柴刀观察,发现这是两把不同的柴刀,一把柴刀瘦长而轻飘,另一把长而不瘦,厚实沉重,适合力气大的人使用,高明的铁匠在打造柴刀时,会仔细询问主人的力气和体重,打造出适合主人使用的柴刀来,就像鞋匠,会制造适合主人穿的鞋子一样。
厚实的那把柴刀錾下的林字和时间,与死者的柴刀一样深,样子和重量也十分相近,内行人可以从中看出它出自同一铁匠之手。
“林伯伯,打造这把柴刀的铁匠是哪里人?他还在吗?”
“哦,他名叫汪祥云,住在下段村,今年差不多70岁了,是个善良豪爽的人,你们可以去找找他,也许他会知道柴刀的主人。”
朱钢知道下段村,它离北望村8公里,从前是个贫苦落后的地方,为了生存,社员(公社没有改乡之前都叫社员)大部分出门干苦力,因为村里曾经出现过铁矿,很多城市的钢铁工人来此炼钢,村民也就学到了一些技术,所以,全县的铁匠几乎都出自下段村。
那是20世纪60年代中期的事,没挖掘几年,铁矿就枯竭了,留下伤痕累累的山体和污浊的河水。
他俩来到下段村,山上还残留着当年的废铁石,尽管政府投巨资修复山水,但仍然无法复原。
在村支书曲洪的带领下,他俩来到汪祥云的家里,汪祥云住在旧的土坯房里,他的五个儿子都建了新房,只留下他和老伴相依为命。
汪祥云双鬓发白,国字脸,皮肤黝黑,但双眼炯炯有神,有一种侠般的气质,可见他年轻时应该是小有名气的人物,因为这种性格的人容易交朋友。
他的双脚因为静脉曲张而肿大,走路似乎有点困难,他看见朱钢他们到访,赶快去搬椅子,然后拿出两瓶女儿红酒倒了四杯,要给他们三人喝,但被朱钢拦住了:“汪大爷,我们规定工作时间不能喝酒,否则就是犯错误,被领导知道会下岗的。”
“哪里有那么严重?以前一有贵来,我就用埋在地下十八年的女儿红招待,你们不喝太可惜了。”他感到失望。
“汪大爷,这酒先留着,以后有机会我再来喝。”朱钢觉得他的性子和自己相差不多,豪爽又大方。朱钢拿出柴刀递给汪祥云看:“汪大爷,您帮我们看看,这把柴刀是不是您打造的?”
“肯定是我打的。”他只看一眼就说。
“那您记得是帮谁打的吗?这对我们很重要,希望您帮我们好好想想。”
汪祥云陷入沉思,边想边说:“这把应该是1998年夏天打的,那年夏天我和徒弟最少打过300把柴刀……这……这实在想不起来了,东家太多了。”
“您一般都在附近的村庄打铁吗?”
“不是的,哪里有人邀请我,我就去哪里,但是,大部分都是在本县。极少出外县。”
“这把的主人今年50岁出头,再帮我们想想吧。”朱钢只能向他透露一些内情。
“这种说法还是帮不到我对柴刀主人的认定,因为我从来不会问主人是哪年出生的,除非非常投缘的朋友。不过,你们可以去上段村林大西家问一问,他们家有两个50多岁的儿子,那年我帮他打过两把柴刀。”汪祥云惋惜地说。
“好,我们这就去找他,林大西在家吗?”
“在家,他是个瘸腿,出不了远门的。”
“谢谢您,汪大爷,我们走了。”朱钢和他握手告别。
上段村和下段村相隔12公里,朱钢没有去过上段村,也不认识任何人,只好打电话给乡派出所所长林欢,叫他带路,林欢答应马上赶到,虽然所长和刑警队长级别相当,但是,因为刑警与民警所管的事务不同,所长一般会听从刑警队长的。
一刻钟之后,林欢来到上段村口和他俩相见,朱钢问:“林所长,你知不知道十年前上段村是否有村民失踪?”
“这得问老黄,我来当所长还不到三年,十年前的事我不可能知道。要不,我打电话给老黄,问他一下?”林欢为难地说。
“不用了,我们先去找林大西,等见到他再说。”
因为上段村村支书和村主任都在县城开会,林欢不知道林大西家住哪里,他打电话给村治保主任,叫他带路,上段村人口将近4000,巷子纵横交错,房子凌乱不堪,不熟悉不好找人。
林大西住在上段村中心,依旧是土坯房,房子虽然破旧,但收拾得很干净,他们进门时,林大西的老伴正在打扫卫生,见人来,马上冲屋子里叫:“老头,来人啦——”
瞬间从房间里走出一个老人,瘸着腿,一颠一簸地迈着艰难的步子,见到他们笑吟吟地请他们坐在木沙发上,拿出香烟递给他们抽,歉意地说:“烟不好,凑合着抽吧。”
“哪敢这么说……林大爷,你看这是不是你们家的柴刀?”朱钢再次拿出柴刀,递给林大西看。林大西今年73岁,因为是残疾人,享受着国家特殊抚恤政策。
“这我不敢肯定,我们村林姓是大姓,这柴刀非常生锈,已经很多年没磨过,即使是我家的,我也不认识。”他说过之后,从口袋拿出两枚硬币,伸到下巴去夹胡子。
“听说您有两个儿子,他们都在哪里?”
“小儿子在广州打工,大儿子已经十年没见面了。”他说到这里,变得忧伤起来。
“没见面?是不是失踪了?”
“差不多吧。”他似乎不想提这件事。
“请您把他失踪的情况说一说好吗?”
“唉,往事说来叫人伤心。我大儿子名叫林小路,娶了一个媳妇,生了一个女儿,但是他媳妇不安分守己,和别人有了私情,大儿子是个老实人,劝媳妇别那样做,但她不听,照样我行我素,最后闹到要离婚。
“结果上法庭,那个吃屎的法官竟然判他们离婚,还把女儿判给了媳妇。媳妇带着女儿去厦门打工,再也没有回来。
“我大儿子整天想着女儿,一天又一天,慢慢地变得痴呆了,不会干活,整天就在大街上不停走来走去,或者站路口一站就是一天,有时整夜都站在路口向着南方一直看,他在盼望女儿回家,唉……”林大西哽咽了。
沉默许久,林大西平静下来,接着说:“我大儿子可能盼望太久,不见女儿回家,他就想去找女儿,结果有一天,他带着干粮,向县城方向走去,因为他身上没钱,班车老板不让他上车,他只能走路。
“我们怕他出门走丢了,也不给他钱,就这样,他走到四田镇,被我们村的朋友发现,我们把他带回来,结果抓回来一次跑一次,到后来,我们再也没精力去抓他回家了,他终于在2006年夏天失踪了,从此没有一点音信,唉,就当自己命不好,该丧失大儿子……”
“你们有没有到派出所报警?”
“这事报啥子警?他又不是被仇人杀掉,是自己走丢的,何必麻烦警察呢?”
“你儿子身高多少?多少岁?”
“不高,中等个子,大约1.67吧。失踪那年40岁,现在50岁了。”
朱钢觉得林小路很像他们要找的人,于是拿出手机,调出吕莹莹画的死者像,交给林大西看,问他相片上的人是不是他儿子,他却说不像。
朱钢怕画像不精准,于是拿出棉签,提取了林大西的唾液,准备带回去做DNA比对,如果比对成功,就算找到尸源,之后才能展开调查。
3
有了林小路父亲的DNA样本,就可以和死者的DNA样本做比对,但是,从死者骨骼上提取DNA样本却是一件不容易的事。
因为死者的尸体多年暴露在野外,存放时间非常长,通常能进行个体识别和亲子鉴定的生物检材只有骨骼和牙齿。由于此类检材运用的提取、纯化方法较为复杂,成功检出STR分型存在一定的难度,因此被归类为疑难生物检材。
另外,在检验过程中往往要借助如液氮研磨仪等价格昂贵的辅助设备,因此在一般DNA实验室都不开展这项工作。
所以必须送到省城去做,所以由吴江和车晓林把死者的颅骨送往长江市局实验室提取样本。因为那是吴江的地盘,他和各个技术实验人员都稔熟热络。
提取方法是选取1颗磨牙,尖牙或切牙选取2颗;将选取的牙齿放置在干净的小烧杯中,倒入蒸馏水浸泡,使牙齿表层的污垢变疏松,然后用手术刀刮净牙齿表面的污垢物,用蒸馏水反复冲洗多次至牙齿表面干净。
将洗好的牙齿放入干净的小烧杯中,倒入适量的5%的次氯酸钠溶液浸泡15分钟后弃去液体,用蒸馏水冲洗5次,然后加入去离子水浸泡5分钟,以去除次氯酸钠,再用无水乙醇泡洗2次,取出牙齿用滤纸擦干待用。接下来就做DNA提取和STR分型检测。
经过两天的工作,成功检测出死者的DNA,然后又对林大西的DNA进行检测,再与死者的DNA进行比对,结果并不一致,说明死者不可能是林大西的儿子林小路。这让全队刑警微微失望。
吴江和车晓林又带着死者的颅骨,重返松荫县,继续投入侦查工作。因为吕莹莹在县局官方微博和上发的悬赏令没有人回应,大家只能重新讨论寻找尸源的方法。
朱钢叫陈理配合吕莹莹,在县市两家电视台发布悬赏令,动员全县所有派出所民警到各个村去粘贴悬赏令,每个村最少要粘贴50张,如果工作不到位,要追究当事民警的责任。
同时要求每个派出所的户籍警,对2006年的失踪中年男性进行查找,希望能从中找出线索。
朱钢带小克,吴江带车晓林继续对每个村进行走访调查。他们动员各派出所和分局的100多个警员投入工作,走访了92个村庄,询问过1050个人,连续工作了10天,却一无所获,这让朱钢很着急。
白骨案是所有凶杀案最难侦破的,一是无法确认尸源;二是年头久了,所有的物证信息都随着时间腐烂;三是死者家属因为时间太久,放弃了寻找的信心。
第三天大家坐下来开一次碰头会,把各自调查结果的信息互相交流一下,想办法从中找到线索。
“我们调查了几天,竟然没有一点线索,我怀疑死者可能是外省人或者外县人,如果这样的话,我哪怕走访几年也找不到尸源,但是,如果扩大走访范围,凭我们五六个人,肯定不行,大家还记得白银市连环奸杀案吗?”吴江问。
“这桩震惊全国的惨案如果不记得还当什么刑警?”朱钢回答。
“警方锁定高承勇的方法是Y-DNA信息,首先是与其同姓氏的远房堂叔因行贿被监视居住,警方因此采集到了此人的血样。经Y-DNA检验分析后,此人遗传数据输入到违法犯罪人员Y-DNA数据库中。
“初步对比,结果与“8·05”大案嫌犯的Y-DNA信息相符合。这一初步检测的结果表明,案犯与此人有相同的Y染色体遗传,是同一家族的男性成员,所以嫌犯应姓高。
“因此,警方于8月26日将高承勇抓获,他坦承自己是连环杀死11名女性的凶手。我觉得可以用这种方法把尸源找出来。”吴江望着朱钢说。
“这是一个好办法,可是我们目前没有这种设备和技术。”
“自从白银被侦破之后,我们省厅就开始引进这种技术和设备,罗进也参与其中,我打电话给罗进问一下进展如何,如果可以运转当然是好,如果还没有开始运转,我们把死者的DNA样本送到公安部,或者送到甘肃省公安厅鉴定中心去,因为高承勇的Y-DNA就是在那里检验的。”
“好,吴哥,你马上打电话问一下。”
吴江走出会议室,打电话给罗进,问他省厅能不能做Y-DNA检验。他说可以,已经成功找到一个悬案的嫌疑人和两个白骨尸源了。吴江非常高兴,把情况向罗进说明。罗进说没有问题,这项工作他已经学会了。
于是,吴江和车晓林把死者的DNA样本送到省厅检验。罗进很快就安排检验,并由他和另一个名叫华阳的法医进行检验。
Y-DNA染色体的特点是Y-STR呈父系遗传,不与其他染色体重组,除非突变外,在父系的所有男性个体中,包括兄弟、父子、叔侄、堂兄和祖孙等都具有相同的Y-STR单倍型。
所以,如果数据库中有死者的兄弟、父子、叔侄、堂兄和祖孙的DNA,那么,就可以找到尸源。
检验结果,死者的DNA和一个名叫林一山的人是堂兄关系。林一山是清江省黄亭县水口村人,因为去年和同村的林化里打架,林一山把林化里的手打成骨折而被关进拘留所,因此在数据库留下了DNA。
黄亭县离松荫县140公里,跨越两省,吕莹莹因为外婆身体不适,请假去看望外婆了。车晓林开车带吴江、朱钢、小克和陈理前往水口村,在当地派出所民警的配合下,很快就找到林一山。
当林一山看见六七个警察来到他家,心里一愣,对当地民警说:“郭警官,我打林化里的事不是已经了结了吗?你们怎么还来找我?我差不多赔得倾家荡产了。”林一山个子高大,黑黑的脸膛透着红色的亮光,眼里闪着狡黠的光,一看就知道他是个精明的人。
“我们不是为你去年打架的事来的,我们来调查另一桩案子,希望你如实告诉我们。你是不是有个堂兄或者哥哥失踪10年了,失踪时,他40岁到42岁左右,身高1.65米到1.67米?”吴江问。
“对,他名叫林一峰,是我堂哥,2006年8月29日上山采厚朴子失踪的,当时全村都上山找他,一共找了五天,没有任何消息,我也参与寻找,可是至今没有踪影。”
“他失踪时多少岁?”
“41岁,他是个勤劳节俭的好男人。”
“他有孩子老婆或者父母吗?”这让朱钢感到兴奋。
“他老婆三个月后嫁给了别人,生有一个女儿,由我伯父伯母养大,已经大学毕业在武汉工作了,他有父母,但母亲在他失踪之后半年病逝了,他父亲还在家里,他有个妹妹和一个弟弟,都已经成家立业。”
“请你带我们去找他父亲好吗?”
“找什么呀?他就住在村口的第一栋房子里,你们自己去找吧,我还要上山干活哩。”他担心把警察招引到伯父家不好,所以拒绝了。
吴江示意大家出来,水口村人口不到500人,房子不到100栋,找一个人是非常容易的。
林一峰的父亲名叫林积忠,一个人住在村口的土坯房里,水口村因为建新房,整个村子向南挪动了150米,新建的房子都在450县道边,因为公路边交通更方便,视野更开阔。
没本事盖房子的村民都住在旧房子里,但只四分之一的村民住在旧房里。这些村民不是老弱病残就是好吃懒做。
林积忠已经76岁,中等个子,满头白发,一只眼睛长年发红,用了许多药都治不好,当然,他只吃一些常用的西药和草药,因为左眼红,看上去有点吓人,村主任林发志说他是林一峰失踪那年哭坏了眼睛。
林积忠家里非常贫寒,厅堂没铺水泥,除了一台旧电视机,几乎没有别的电器,家具也很少,没有椅子,只有三把小矮凳和四条高脚凳,刚好够他们7人坐,他搬来一个矮木墩当凳子坐。
朱钢问林发志他有没有吃低保?林发志说他有儿子和女儿,不能吃低保。朱钢觉得这不公平,但是,这是水口村的政务,他没权干涉。
“林大爷,您是不是有个儿子名叫林一峰?”吴江问,虽然林一山说过他有这个儿子,但是,还是确认一下更好。
“我儿子?你们找到他了吗?”林积忠非常激动,立即站起来,走到吴江面前,紧紧地握着吴江的手问,好像吴江把他儿子藏匿起来似的。
“您别激动,我们还有找到他,您坐下慢慢说,请坐下。”吴江见他不想坐下,又重复了一遍,他听了之后,垂头丧气地坐回木墩上。
“您儿子是怎么失踪的?能说一说吗?这有利我们找到您儿子。”
他低头沉思,好像要把十年前的回忆找回来似的,想了一会儿说:“我大儿子名叫林一峰,为人老实本分,除了像牛一样埋头苦干之外,没有别的本事,2006年8月29日那天,一片片乌云遮住了天空,刮起了南风,好像要下雨的样子。
“我儿子吃过早饭之后,要上山五宫山采厚朴子,我叫他别去了,可能要下雨,他说不行,因为头一天他看见了一树厚朴长了很多子,但是,因为前一天太阳快下山了,来不及采,今天必须把它采回家,否则被别人看到之后,会被人采走……”
“林大爷,您等等,您儿子有没有说过那棵厚朴树长在哪里呢?”
“没有,他只说在五宫山上,五宫山方圆40公里,非常大,但是,每座岭,每个坳,每个山谷都有名字,如果我知道他会出事,我肯定会问他在哪个山谷采厚朴,当时哪里会想这些呢?”林积忠的泪水溢出眼眶,他停下用袖子去擦拭。
“林大爷,您有眼疾,不能用袖子擦眼睛,因为袖子上有很多细菌,最好用脱脂棉或者餐巾纸。”吴江拿出一包纸巾,撕开包装口子,抽出一张递给林积忠。
他接过纸巾,点点头表示感谢:“我们这乡下农民,哪用得起那么金贵的东西?”
“您接着说。”
“那天我和老伴做好了晚饭等他回家吃饭,我老伴特意炒了一盘我儿子爱吃的猪耳朵,可是天黑了,我儿子还没有回家,我以为他可能去村卫生所卖厚朴子。
“于是,我就到左医生家里去找,左医生说我儿子没有来他家,我回家继续等,结果等到晚上9点,他还没回来,我叫我儿媳妇和我小儿子去找人,但是找遍全村,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下落,我们只能回家继续等,我和老伴一直等到天亮,他还没有回家。
“第二天,我预感儿子凶多吉少,便叫15个内亲上山寻找,找了两天,还是没有找到,我们又花钱雇全村的村民上山找,总共有48个村民帮忙找十天,花了四万五千元,还是没有儿子的踪影,我也死了心,假设他掉进哪个洞里,十天十夜没吃饭也饿死了……
“就这样一天天过去,我和老伴哭坏了眼睛,我孙女当时八岁,她已经懂事了,天天向我们要她爸爸,日子过得比地狱里还痛苦,我老伴的身体因此一天比一天弱,最后得了肝癌去世了。
“我知道她是因为儿子失踪而得病的,现在只剩下我这个老不死,唉,上天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半年之间一下失去两个最亲的骨肉……”林积忠又开始哭泣了。
“林大爷,您儿子有没有仇人?”
“仇人?难道我儿子被仇人杀死吗?”
“不,我们这是例行调查,但是,您儿子如果得罪了什么人,请您告诉我们,这对我们很重要。”
“不,我儿子不可能有仇人,他是八棍子打不出一个响屁的人,哪会得罪人?”林积忠表情绝望,他意识到儿子十有八九已经死亡,否则警察不会问他儿子有没有仇人。
“好吧,我们今天就谈到这里,我们要借你唾液用一下,请张开嘴。”吴江拿出棉签,在林积忠的嘴里提取了唾液样本,用于做DNA比对,如果比对成功,死者必定是林一峰,但是,在没有确定死者的身份之前,没必要展开调查。
吴江叫林积忠不要出远门,他们在这几天内可能还会来拜访他。林积忠说他已经五年没出过村子了,绝对不会出远门。
他们回县局之后,郑祖华把林积忠的样本拿到市局去做DNA,然后和死者的DNA进行比对,如果成功,那么死者肯定就是林一峰。虽然大家都认为死者99%是林一峰,但做DNA比对是非常必要的。
三天之后,郑祖华从市局回来,林积忠和死者的DNA比对结果为:基因型为父子关系的概率为99.99999%。可以断定死者就是林一峰,到底谁会杀害一个这么老实的农民呢?
接下来就是要想办法把凶手找出来。
4
车晓林开车载吴江和朱钢再次来到水口村找林积忠,林积忠看到他们又来了,预感到可能有不幸的消息要告诉他,因此脸色变得沉郁,一种莫名其妙的悲伤袭上心头。
吴江看出了林积忠的担忧,但是,关于林一峰已经死亡的消息迟早都得告诉他,于是调整一下思路,如何能更婉转地说出来:“林大爷,有个不好的消息要告诉您,希望您要挺住。”
“嗯,我这辈子失去了两个至亲,都挺过来了,我会接受咬牙挺住的。”林积忠点点头。
“您的大儿子林一峰已经过世了,请您不要过于悲伤。”
“你们怎么知道的?”
“我们采用科学技术证明死者就是林一峰。”吴江觉得没有必要说如何通过DNA比对,确认林一峰死亡,因为林积忠肯定不知道DNA是什么东西。
“他死在哪里?”
“死在五宫山的牛角坳一个盗墓洞里。”
“怎么会跑到松荫县人的山里去?难怪我们找了那么久都没有找到,我们根本没想到他会跑到邻县的山里去,他从来没有越过黄亭县的山界,莫非是中邪了吗?”他觉得不可思议,同时感到恐惧,那是对神秘力量的敬畏。
“我们用百度地图测出水口村到牛角坳只有4公里,翻过五宫山头,往下走不过半里就到了牛角坳,如果他看到牛角坳有厚朴,他极有可能去,世上没有鬼神,更不存在中邪之说,应该是他自己走到那里去的。”
“不,我不相信,会不会有人在山上把我儿子打死,把他背到牛角坳埋掉,这样我们就找不到尸体了。”林积忠思维清晰,竟然会提出与吴江他们不同的想法,但是,他这种说法是站不住脚的,因为砸死林一峰的石头就在盗墓洞里,谁会打死林一峰之后,背上尸体和石头一起扔到洞里呢?这不是加重自己负担吗?
“有可能。我们要把凶手找出来,还您儿子一个公道,让他在九泉之下可以瞑目。您觉得谁有可能杀害您儿子?”吴江没有提出反驳,只要找出凶手,不管是什么猜测。
他皱着眉头陷入沉思,额头上皱纹更深了,想了一会儿说:“只有丁东亮对我儿子有意见,我不知道他会不会干出伤天害理的事来。”
“丁东亮是谁?哪个村的?为什么对您儿子有意见?”
“他是本村人,唉,这事说起来丢人,我儿媳妇于海花被他强奸了,我儿子和儿媳妇不服,把他告到村委会去,在村主任和村书记的调解下,赔偿给我们两万元,他非常不服气,当着我一家人的面说总有一天要杀了我儿子。”
“现在他人在哪里?”
“在镇上开了一家宾馆,应该在镇上吧?”
“还有别的人对您儿子有仇恨吗?”
“没有,我一时想不起来,我的脑子越来越不好使了,唉,人真的不敢老啊,老了就犯迷糊。”他拍了拍脑门。
“林大爷,我们今天就聊到这里,如果您想到有用的线索,请给我们打电话,这是我的名片。”吴江把名片递给他之后,准备起身离开。
“吴警官,你别走,我想同你商量个事,你可不可以把我儿子的骨头还给我,我们要把他埋在林家的坟地去,好让他和他妈团聚。”他眼巴巴地望着吴江,可怜兮兮的样子。
“对不起,现在还不行,要等到案子破了以后,才可以让您拿回去。”
“那让去看看他行吗?”
“行,不过也没什么好看的,只剩下一副支离破碎的骨头。”
“哪里话?他是儿子啊,哪怕看见一根骨头我心里也会觉得舒服些。”
“好,随时欢迎您来刑警队看他。”
他们走出林积忠的家,问林发志知不知道于海花被丁东亮强奸的事。他说不知道,因为他才当五年的村主任,之前都在福州做生意。
但他知道丁东亮开的宾馆在哪里,他有丁东亮的电话。吴江叫他打电话给丁东亮,问他在哪里。林发志便给他打电话,电话很快就通了,丁东亮说他在镇上的大发宾馆里泡茶,问他要不要去他那儿喝茶。
林发志说他们马上过去。
水口村属于丘山镇管辖,水口村离丘山镇不过7公里,开十几分钟车就到了大发宾馆,丁东亮一看林发志带了三个不认识的警察来,微微一愣,疑惑地问:“林主任,他们是……”
“哦,我来介绍一下,他们松荫县的刑警,找你调查林一峰失踪的事,请你配合他们工作。”说完就走出丁东亮的厅。
丁东亮身材高大,虽然已经过了50岁,但是依然英气逼人,身穿一身笔挺的西装,更加衬托他的伟岸,像一个标准的军人,也许他曾经当过兵,他有着棱角分明的五官,豪爽的气质。
“你好,我们是为林一峰的事来找你的,听说你和林一峰有仇,这是真的吗?”吴江问。
“谈不上什么仇,把他当仇人我会看不起自己,俗话说‘宁可得罪君子,不可得罪小人’他就是一个小人,我从心底看不起他。”他边说边低头去换茶叶,他们来之前有几个人在丁东亮厅里泡茶闲聊,他们来了之后,全部走了。
“听说你强奸了于海花,赔了她两万元,你不服气,扬言要杀了林一峰,有没这回事?”
“我不知道有没有说过,那么多年事我早已忘记了。”
“可以把你强奸于海花的事说一说吗?”
“强奸她?我当时是水口村首富,大群女人往我身上扑,我有必要为了女人犯法吗?现在我这座七层楼的宾馆价值200万,还是水口村的首富,我这种人需要强奸一个村妇吗?何况我是退役军人,军人是很守规矩的,犯法的事绝对不做!”他愤愤然地说。
“那你怎么愿意赔偿于海花两万元?”
“都怪我酒后失身。事情不这样的:那天我进城办事,在车站遇到于海花,因为是同村人,我就邀请她一起吃晚饭,吃完晚饭之后,朋友请我们去唱歌,一直唱到12点,之后又去吃夜宵,又喝了很多酒,我朋友不让我开车回家,就在鸿运宾馆开了一个房间让我睡。
“我朋友误以为于海花是我的情人,就安排她和我一起睡在一张床上,我喝醉了,看见她一丝不挂地躺在我身边,很冲动地和她发生了关系,她并没有反抗,而且很配合很享受的样子。
“醒来后,她竟然伤心地哭起来,我心很软,哄她说会对她负责的,我的意思是说以后她有困难可以来找我,我绝不推辞。结果呢,她竟然隔三岔五地来找我借钱,我开始都给她,因为钱不很多,也就几百几千之内,就这样,我先后给她借去了两万多。
“有一天,她乘我老婆不在家,跑到我家里来向我借一万元,我一听就生气,我又不是银行,哪能填得了她的无底洞?我说没钱,她就开始指责我不讲信用,说好要对她负责的。
“我不为所动,她见我铁了心不借,开始用各种脏话侮辱我,我从来没有那么窝囊过,热血开始沸腾,冲上去把她按倒在床上,左右开弓地连掴她几耳光,她哭着跑出去,跑到村委会去找村支书,说我强奸她。
“当时的村支书管道明早已觊觎她的美色,站在她的一边,竭力帮她,管道明把我叫到会议室去,问我怎么回事?我说她向我借钱,我不肯借,她就跑到村委会来告我强奸她。
“管道明说我说谎,既然没有强奸她,为什么她的脸上有五个手指印?身上衣服的扣子都被扒光。我说我是打了她,但是没有扒她的衣服。每个村干部在管道明的授意下,都站在她一边。
“最终,我只能自认倒霉,因为如果他们报警,我可能要被拘留,我是个要面子的人,不想在公安局留下有污点的档案,于是,我同意赔她两万元摆平这件事。事后,我当然不服气,当着正沾沾自喜的林一峰和于海花的面说总有一天我要杀掉他俩。
“后来,我才知道这一切都是于海花和林一峰设下的陷阱:原来于海花那天看见我开车进城,她就坐车到县城,等我办完事走出林业局,她故意在林业局门口与我偶遇,直到吃饭、唱歌、开房睡觉。
“这个女人心机深不可测,从此以后,我就想离开水口村,因为村干部都眼红我买山林挣了不少钱,可是从不去孝敬他们,我知道自己没有势力,于是离开水口村,来到镇上发展,到如今有了这家宾馆,我得感谢她设下的陷阱,否则可能还在水口村生活。”丁东亮很欣慰地说。
“可是水口村人都说林一峰非常老实本分,怎么可能那么有心计?”
“林一峰外表看去是老实本分,但是内心却是个狡猾的家伙,于海花更不是个好东西,要不,她怎么会无故上我的床?”
“这只是你的说辞,事情过去了那么久,我们也没办法去证实。”
“可是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你们可以去问水口村人,除了林积忠那一家,看谁会说我是个强奸犯?村里每干一件大事,我都会捐款,这20年来,我为水口村和困苦的村民捐款不下30万,不信你们可以去调查。”他淡淡地说,并不为自己是水口村的首善自傲。
吴江想问他2006年8月29日他在哪里?但一想这样是强人所难,如果他挨过来问吴江当时在哪里?他也回答不出。
“林老板,请问2006年8月29日你在哪里?”没想到朱钢问了。
“这……这不是为难我吗?”
“也不是为难你,如果你记得就告诉我们,不记得我当然不会勉强你。你能帮我们想想吗?”
“我要去看看日记,我在部队每天都会写日记,退伍之后,还保持着原来的习惯,但是没有天天写,不知道那天有没有记日记。”
他站起来,走到书架边,掏出钥匙,打开中间的抽屉,翻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2006年的日记本,然后打开日记查看,没有8月29日的日记,但是有8月30日的日记。
日记虽然是30日写的,但是记录了29日的事,原来那天上午他陪另外三个来买木材的老板在远大宾馆打麻将,吃完午饭后,他们继续打,但是打到快到吃晚饭时,有人举报他们在宾馆里赌博,被民警抓进丘山镇派出所,每人罚款3000元,还被关了12个小时,到第二天天亮才放回家。
吴江仔细观察了日记本,发现写字的墨水是陈旧的,日记本的纸已经发黄,甚至很脆,轻轻一动就被撕裂,可以证明书写时间已经超过9年,但是,如果丁东亮是凶手,他可以把字迹做旧,比如用色水染旧法、栀子和红茶染旧法。
但是,派出所的档案有记录,丁东亮把字迹和日记本做旧没有意义,到派出所一查就知道他是否说谎。
他们来到丘山镇派出所查档案,档案管理员找了一会儿,便把当时的抓赌笔录找出来了,笔录上确实记录了当时丁东亮被抓到派出所罚款,还有其他三个温州的老板也被罚款,这是丁东亮不在犯罪现场的铁证。
他们重新回到丁东亮的办公室,想叫他提供线索,丁东亮一下从嫌疑人变成了线人,非常开心,他笑着说:“其实最有可能杀害林一峰的是于海花现在的老公卢明亮,于海花真正爱的是卢明亮。于海花和卢明亮是初中同学,在初三那年他俩就谈恋爱了,我是他俩的同学,这点我非常清楚。
“但是,于海花父母嫌弃卢明亮家里穷,不同意,而更喜欢勤劳的林一峰,于海花不听父母的,坚决要嫁给卢明亮,可是于海花的母亲收了林一峰的订婚礼金,不可能退还,她母亲一气之下,喝下半瓶农药,幸好及时被送到镇医院抢救,才逃过一劫。
“于海花在万般奈何之下,终于同意嫁给林一峰,但婚后俩人感情不好,经常跑到城里或者镇上和卢明亮幽会,这事大家都知道,可能林一峰也知道,但他宁愿戴绿帽子,也不愿意离婚。
“所以,如果于海花想和卢明亮一辈子在一起,只能暗中把林一峰害死,凭林一峰的脑子绝对斗不过于海花和卢明亮。说实话要防一个与你同床共枕的人是没法防的。
“结果,林一峰失踪三个月之后,于海花就和卢明亮结婚了,尽管林积忠一家人坚决反对,但是于海花平时善于巴结村领导,她还是顺利和完成了自己的愿意。”
“他俩现在也住在水口村吗?”
“没有,一结婚他俩就去长江摆摊卖衣服了,听说现在在长江买到了房子和车子,比我还成功,他俩在一起,只要好好合作,没有什么干不成的,这也许就是爱情的伟大吧?”他嘴角一扬,带着一丝不经意的嘲讽。
“哪怕杀人放火?”朱钢问。
“闲谈莫论人非,我可没有这么想过。”
“你是他俩的同学,应该有他俩的电话吧?”
“我没有,他们发达了,哪看得上我这乡巴佬?同学已经过去34年了,人情是经得起时间冲刷的。林发志应该有他俩的电话,上次林发志去省城检查身体,就是他俩接待他的。”丁东亮又给他们递茶,这已经是第五泡茶叶了。房间里弥漫着浓浓的茶香。
朱钢看太阳快下山了,便结束了询问,开车回到松荫县,准备第二天去长江找于海花和卢明亮。
他们已经从林发志那里要来了他夫妻俩的住址和手机号码。凶手会是于海花和卢明亮吗?如果是他俩,又有什么证据呢?不管怎么说,先和嫌疑人接触是非常必要的。因为他俩确实有杀人动机。
5
吴江、朱钢、小克和车晓林去长江市找于海花和卢明亮,他们的住址是芳村121号,这是一栋六层楼的民房,房东把房子建好之后,分层卖给外来的小生意人或者高级打工仔,每层才卖20万元。
这种民用建筑是办不到房产证的,可见于海花和卢明亮并不是丁东亮所说的那样有房有车。
房东说他们的六楼是住着这对夫妇,他们在芳村东路的小商场里批发廉价的衣服,收入并不多,只够维持生活,还要养两个上小学的女儿,一个读一年级,一个读三年级。白天他俩不在家,都在芳村商场看档口。
小克和吴江对芳村比较熟悉,他俩大家来到芳村商场二楼201号档口找他俩,一走进商场,就闻到浓浓的皮鞋味,空气污浊潮湿,白天都要开灯,商场的灯光也略显昏暗。
每个档口只有10平方米,于海花坐在档口里整理一叠的牛仔裤,她今年还不到50岁,但岁月沧桑在她脸上留下了很深的皱纹,脸色发黄松弛,长着许多小黑斑,可见她的生活并不如意,不像家庭优裕主妇那样油光水嫩。她看见他们来,微微一愣:“你们找谁?”
“请问你名叫于海花吗?”吴江望着坐在矮凳子上的于海花问。
“是啊,你们找我有什么事?”她有点警惕,僵硬的脸上没有一丝微笑。
“我们是来调查案子的,希望你好好配合我们,你要在这里接受询问,还是到商场的保卫室接受询问?”
“有话就在这里问吧,我还要做生意呢,不能关门。”她从柜台旁边拿出四张折叠椅子打开,让他们坐下说话。
“好吧,你还记得你前夫林一峰吗?”
“当然记得,你们提他干吗?”她有点好奇。
“我们找到他了。”
“难道他没有死吗?”
吴江发现她回答的意思是:他肯定死了,至少她潜意识里认为林一峰死了,为什么她不认为林一峰因为不想离婚而远走他乡,十年后才回家呢?这让人起疑:“不,他死了,我们只找到他的骨头,你对他的死有什么看法?”
“我能有什么看法?我早已和他恩断义绝,形同陌路。”她平静地说。
“2006年8月29日,林一峰去五宫山采厚朴子,你应该知道吧?”
“当然知道,他是带午饭去,说傍晚才会回家。”
“他有没有跟你说他要去牛角坳?”
“好像说过。”
“卢明亮知道这个情况吗?”
“我怎么知道?那么久的事,你问我这个问题不是强人所难吗?”
“不,我们调查过,你在没有和林一峰结婚之前,就和卢明亮谈恋爱,因为你父母不同意,你万般无奈之下,嫁给了林一峰,但是,你结婚之后仍然和卢明亮有来往,并且多次向林一峰提出离婚,但遇到林一峰的拒绝,直到林一峰失踪之后,才三个月,你就和卢明亮结婚。”
“你想跟我说明什么?”她冷冷地问。
“我们怀疑你和卢明亮谋害了林一峰。”
“胡说八道!我怎么可能杀害自己的老公?”她怒目圆睁瞪着吴江。
“你别生气,你有杀人动机,加上许多村民,包括林积忠都说你们可能谋杀林一峰,因为林一峰不肯离婚,你又迫不及待地想和卢明亮在一起,所以,你和卢明亮共谋,在牛角坳杀害了林一峰。”
“不,你们不能凭空捏造,我那天一直待在家里,哪儿也没去,再说我一个弱女子怎么有能力面对像猴子一样敏捷的林一峰?”
“你没有,但是卢明亮有,他比林一峰高15厘米,力气比林一峰大很多,他完全有能力杀死林一峰,林一峰一死,你们就可以双宿双飞了。”
“不,我没有,我老公也不可能这样做!”
“你说你那天在家里,有谁证明?”
“我女儿可以证明。”
“不,我们问过你女儿了,她说不知道,因为她当时不小,记不得那么多了。”
这时一个高大的中年人走进来,顺手拿来一把折叠椅,坐在吴江面前说:“你们不要在这里胡说八道,我不可能杀林一峰,你们不应该来逼我和我老婆要不在场证明,而是你们要有证据才有权来找我们。我问你们:谁能说出2006年8月29日,你们在干吗?有谁证明?如果你们能答出来,我也可以随便说一个理由。如果你们说不出来,请马上离开这里,不要再来骚扰我们,以免耽误我们做生意!”
他的眼光像一把刀狠狠地扫过每一位的脸,他的眼睛像要吐出怒火。
“你怎么说话的?我们这是例行走访,如果有证据的话,就直接把你们戴上手铐带走了,走访是我们必须走的程序而不是骚扰,每个公民都有配合警方调查的义务,除非你有特殊权力,否则必须回答我们的话。”小克生气了。
“没什么好回答的,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卢明亮的态度非常强硬,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眼里,很少嫌疑人会如此强硬地对抗警方的询问。
这种人往往意气用事,却不知道,如果警方要找他的麻烦是轻而易举的,比如找个理由让工商执法人员三天两头去他们档口查账,众所周知,几乎没有人能做到绝不偷税漏税。
“既然你如此不配合,我们只好请你走一趟市局刑警队了。”吴江打电话给江一明,让他送一张传唤证过来,江一明说马上叫周挺送来。江一明从不担心吴江会乱用传唤证,所以,没有问为什么,就答应了他。
“你们就是带我到市局也没有用,我还是那句话:我什么都没有做,林一峰死在什么地方的,为什么死,我根本不知道。”
“不,只有把你们两人都带到市局进行测谎,才知道你们是不是说谎,因为你们不配合,我们只能采取这种措施。”
吴江瞟着他说,吴江很少这样瞟嫌疑人的,卢明亮实在让他反感,这种人不见棺材不落泪,所以,极有可能做出谋杀林一峰的事来。因为他性格固执、脾气急躁、做事不考虑后果。
一刻钟之后,周挺把传唤证送来了,他和吴江、小克好几个星期没见面,格外热情,和他俩都来一个拥抱,以释放深厚的战友之情。
卢明亮满脸胡须,虽然不长,但可能好几天没有剃须了,眼睛像老鼠般闪着精光,狡黠而阴沉,似乎生活的阳光从来没有照进过他的内心世界。他坐车晓林开的车,由小克陪他坐在后座,防止他逃跑。
于海花则坐周挺的车,朱钢和吴江一左一右把她夹在后座,市局曾经发生过嫌疑人跳车逃跑被后面的车碾死的事件,所以,必须让嫌疑人坐中间,因为小克身手了得,他独自看守卢明亮没有问题。
因为吕莹莹还在松荫县局,这次测谎由吕莹莹的助手温小柔代替。
温小柔是刚刚从省公安学院毕业的高才生,是方理华局长和江一明亲自去招聘来的,人如其名,温柔、细腻、敏锐,能从细小之处洞察事物的发展,人也长得水灵灵的,尤其是那么会说话的眼睛,如星星般灵魂明亮,闪烁着迷人的光芒。
唯一不足的是她有些小资情调,与当刑警这个职业步调不太一致,当然,她是新人,相信经过时间的历练,会成为一名出色的刑警。
在测谎这一块,温小柔早已得心应手,可以很好地完成工作,毕竟测谎不是太复杂的技术,只要向嫌疑人提出拟定好的问题就可以了,现在的测试仪非常灵敏,嫌疑人细微心跳、皮电、脉搏变动,测试仪都会报警,从而证明嫌疑人是否说谎。
温小柔先给于海花测谎,于海花很焦躁,一直处于非常激动状态,这样就不会准确,比如喝酒和吸毒者测谎是不准确的一样,温小柔就一直安慰她,让她慢慢放松下来,之后,才正式开始测谎,结果证明于海花没有说谎。
然后又卢明亮测谎,卢明亮平静地接受温小柔的提问,但是,有时心不在焉,好像在思考着其他问题,经过测试之后,证明他也没有说谎。
也许卢明亮觉得不应该对吴江他们那么有情绪,意识到对抗是没有用的,所以,他和于海花默默地离开了市局。
案子走进死胡同,大家都没有什么好主意。
“当案子陷入僵局时,我们最需要做什么?”吴江问。
“重新把案子梳理一遍,进行深思,也许能发现新线索。”朱钢回答说。
“不,最好的方法是重返现场,现场就是金沙矿,只要去淘总会有的。”
“死者的肉体和衣服都已经腐烂成泥了,连柴刀的木柄都烂掉了,现场还能有什么?”
“死者的衣服扣子是不会烂的,因为扣子大多是树脂、塑料、金属之类的材料做的,这些东西不容易腐烂,经过科学测试,说这些东西埋在泥土里最少要50年到200年才会彻底腐烂,可是,我们没有发现死者的扣子。”
“即使发现扣子也没有什么意义吧?因为尸源已经找到,发现死者的扣子只能给寻找尸源提供线索,还能有别的作用吗?”
“发现死者的扣子对已经找到尸源来说是没什么意义,但是,万一发现凶手的扣子呢?这就价值连城了。”吴江笑着对朱钢说。
“对,我怎么没想到呢?目前这是最好的办法,我们马上行动,去北望村向村民借米筛子,把盗墓洞里的半米泥土都吊到地面,进行仔细筛找,也许可能从中找到线索,然后把洞口周围5米之内的浮土也筛一遍,凶手可能会与林一峰在洞口上面打架,万一凶手的扣子被林一峰扯下来,掉落在地上呢?”
“对,完全有这种可能,因为林一峰长年在山上劳作,攀岩爬树样样都会,身手非常敏捷,如果他不是被凶手一毙致命,那么,林一峰是有可能反抗的。”
朱钢把重案组成员都叫上,觉得还不够,又叫上另外三个民警,一共10个人,开着三辆越野车向北望村驶去。
朱钢在车上打电话给谢增强,叫他帮忙借5个米筛和5个簸箕,如果用坏了,他会照价赔偿,谢增强说没问题,米筛家家都有,他把村干部家中的米筛拿来就够了。
他们到了北望村之后,朱钢下车到杂货店买了三捆不同大小的尼龙绳,谢增强把柴刀和米筛拿来,放到后备厢里。朱钢叫他配合筛泥土,因为谢增强有经验。
他们到达目的地之后,先把盗墓洞底下的浮土装进簸箕,然后用绳子把它提上来,送到5米之外的小坪上,用米筛筛。
这是苦力活,每个人干得汗水湿透了衣服,但他们没有叫苦叫累,他们怕的不是吃苦,而是随时可能牺牲的生命,还有领导的不支持,哪个刑警说他不怕死,那是假的虚的,只要是人都怕死。
但是,在捍卫人民群众财产和生命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牺牲自己。
他们入伍那天就在国旗下宣誓:我志愿成为一名中华人民共和国人民警察,我保证忠于中国共产党,忠于祖国,忠于人民,忠于法律,服从命令,听从指挥……不怕牺牲,全心全意为人民服务,我愿献身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
——这誓言时时回响在他们的耳边。
因为米筛的洞只有米粒那么大,米筛非常精密,只有大米能进入筛子眼,谷子无法进入,农民是用米筛把碾米时没法碾去谷壳的稻谷筛选出来的,但是,因为洞底下的泥土很潮湿,大部分都黏成一片的,他们要用手把黏土捏成米粒大,才能通过筛眼,所以,工作量很大。
朱钢之所以要选择米筛,而不豆筛,是因为他不想错过和稻谷相同大小的物证,朱钢是从农村出来的,农民家里有五六种眼孔大小不同的筛子,所以,他选眼子最小的米筛。
吴江因为年龄大点,大家不让他掌米筛,摇动筛子需要很大力气,如果摇一天,肯定会腰酸背痛,所以,吴江负责倒泥土和查看线索,结果在洞底的泥土被筛了一半的时候,吴江看见一只铜扣混在泥土中间,随着泥土在车晓林的手上转动。
吴江叫车晓林停止摇动,把米筛放到地上之后,俩人蹲下去查看,结果看见一只锈迹斑斑的铜扣,吴江拿出一把镊子,把铜扣夹上来看,发现铜扣中间写着两个字“金猪”,围着“金猪”两个字还有一行大写的英文,这让他俩格外兴奋。
“金猪”是中国著名的牛仔装商标,价格非常昂贵,不是一般的农民买得起的,如果这个铜扣是被林一峰从凶手身上扯下来的,那么,可以把凶手缩小到当地有钱的身上,这是一条非常有价值的线索。吴江叫大家加油,他们已经找到了一个铜扣。
小克和吕莹莹这组也筛出一个细小的银镯,虽然上面没有任何文字,但是,因为它比较短小,可以判断它是未成年人的银镯,因为成年人一般不戴银镯,即使会戴也比较大。
当地有这样的习惯:女儿出嫁之后,生第一个外甥或者外甥女,外婆必须送银项链和银镯之类的银器给他们,并有一句俗话:“小时戴银,大了穿金。”所以,这是一个外婆送给外甥的银镯。
大家分析银镯可能没什么价值,因为小孩子是不可能打死身手敏捷的林一峰,而那个金猪铜扣价值连城,极有可能是凶手留下的。
直到下午两点,他们才把半米深的泥土全部筛选完毕,为了找出更多的线索,朱钢叫大家继续筛洞口周围的泥土,但是,要把以洞口为中心5米之内的泥土全部筛完,最少还要两天。
朱钢说必须继续筛下去,于是,他们又连续筛了两天泥土,把划定范围内的泥土全部筛完,结果一无所获。不过,有金猪铜扣和小银镯,已经算是最大的收获了。
6
金猪牛仔装10年前比较流行,是石狮市品胜服装公司出品的高档牛仔装,当时是中国最著名的品牌之一,有衣服、长裤、短裤、短裙、连衣裙等系列产品。
当时在每个人口在30万以上的县城都设连锁店,但是,近年来不什么原因,金猪牌牛仔装渐渐淡出市场,被范思哲、雨果博斯的、杨维斯这些品牌所代替,松荫县唯一的一家加盟店虽然还在,但已经不是专卖金猪牛仔装了,而是卖各种牌子的牛仔装。
朱钢、吴江和车晓林去位于大街11号的金猪牛仔装专卖店,走到外面一看,店名已经改成金狮牛仔装店了,原来将近100平方米的店面,被分割成两个店,每个店面50平方米,另一个店卖童装。可见金猪牛仔装已经名存实亡了。
店里有一个17岁左右的女孩和一个年近30岁的少妇,女孩看他们进来,立刻笑脸相迎:“欢迎光临金狮加盟店,各位随便看看……”
“我们不是来买衣服的,你们老板在吗?”朱钢用方言问。
“在,她就是我们老板娘。”女孩指着坐在柜台里面上网的少妇说,少妇不在玩什么游戏,沉醉其中,似乎没有发现他们到来。
朱钢来到柜台边,对老板娘说:“你好,我们是县局刑警队的,想向你了解情况,请问可以暂停一下吗?”
“哦,好,你说吧。”她用鼠标关掉游戏,抬起头望着朱钢,脸上肤色很白,仿佛是欧美人,有一种病态的美。
“请你帮我看看,这只铜扣是不是钉在金猪牛仔装上的?”朱钢拿出一个物证袋,袋里装着那只锈蚀的铜扣,把物证袋递给她。
老板娘认真地看了一会儿说:“这应该是正品的金猪铜扣,但是,现在已经不生产了这么大个的铜扣,现在的铜扣比这个小了一些,也精致很多,而且表面非常光滑,不会这么粗糙,应该是几年前的产品。”她的声音很柔和,轻得几乎听不清楚,就像小学生受老师批评时的分辨声一样。
“金猪产品是不是每年的铜扣都不一样?”
“这我不清楚,我这店铺是前年从朱阳那里盘过来做的,你们想了解更清楚的情况,去找他吧。”
“那好吧,请问他住在哪里?你有他的电话吗?”
“他是泰阳烟酒专卖店的老板,因为他看不了两家店,所以,把这家店转让给我,他几乎每天都在店里,你们自己去找他好了。”她显然不想把朱阳的电话给他们,她怕朱阳责怪她招来警察。
朱钢和车晓林都知道泰阳烟酒专卖店,这家店位于最繁华的车站路,人流量非常大,已经开了将近20年,朱阳应该赚了很多钱,所以,才会把金猪牛仔装店转让给老板娘。
车晓林因为去年在朱阳店里发生了一起敲诈事件而认识的。事情是这样:五个外省人,开车来他店里要买两箱茅台酒,外省人付钱之后,朱阳叫工仔把两箱茅台搬到他们的车上,结果,外省人打开酒箱查看之后,说朱阳买的是假酒,要朱阳退款加赔偿3万元,否则就拨打打假办的电话。
朱阳知道遇上了高级敲诈分子,他答应赔钱,却暗中打电话叫来了十几个朋友,围着5个外省人要把他们的酒抢回来。
结果外省人打110,当时车晓林接到指挥中心电话之后,叫上六个同事,赶到朱阳的酒店处理,车晓林因为不内行,叫来了工商局的人,帮忙检查那茅台是否是假酒,结果证明的确是假酒,原来五个外省人是茅台酒厂派来的打假员。
但是,打假员发现假酒不能敲诈店主,只能交给打假办处理,工商局最终罚了朱阳一万元,把假酒没收,五个打假员本来要被拘留,结果他们总公司的老总打电话曾局长求情,最后每人罚了5000元。
朱阳觉得非常委屈,因为他的酒是向市级的分公司进来的,可是分公司的人不承认,说他们不可能卖假酒。
朱阳看见车晓林他们到来,忙着给他们递烟送茶,和车晓林套近乎,因为他们都穿便装,不知道哪个是头。车晓林为了让朱阳明确谁是领导,对朱钢说:“朱队,他就是朱阳。”
朱阳意识到弄错主次之后,又赔着笑脸招呼朱钢。朱钢历来不爱拖延时间,便把物证袋拿出来,递给朱阳看,朱阳认真地看了一会儿,疑惑又紧张地问:“朱队,这是什么意思?”
“朱阳,别紧张,我们不是来查假酒的,我们需要你的帮助。”
“只要朱队开口,我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没那么严重。请问你能看出这只铜扣是哪年的吗?”
“不,这不可能,何况它已经锈蚀了。”
“是金猪牛仔装上的扣子吗?”
“肯定是。”
“市面上应该有冒牌的牛仔装吧?你怎么可以肯定是。”
“冒牌的铜扣里是包铁或者塑料的,而正品的金猪铜扣是纯铜制作的,所以,我可以肯定。”
“听说现在的金猪牛仔装公司已经日薄西山,最红的时候是10年前,那时的一条牛仔裤大约多少钱?”
“最低300元,最贵上千元,一般的要500元左右,不是一般的人消费得起的,总公司一直在走高端路子,结果路越走越窄,再加上网购的冲击,到今天已经奄奄一息,所以,我要把店铺转让出去。”
“十年前,有乡下人会来你店铺买金猪牛仔装吗?”
“也有,但是很少,除非是老板,或者要结婚的年轻人。”
“好吧,今天我们就问到这里,谢谢你的配合。”朱钢结束了询问。
“不气,有空来我店铺喝茶呵。”朱阳赔着笑脸送他们到门口。
“吴哥,我觉得应该把重点放到北望村去,我猜测可能村民和林一峰同时发现了盗墓洞旁边的厚朴树,俩人为了争抢厚朴子而发生了争执,一气之下用石头把林一峰砸死,丢进盗墓洞,然后扔下石头,把他掩盖住,这就可以解释为什么洞里那么多石头了。”朱钢说。
“对,你的想法没错,我们应该把重点放在村民身上,如果没有结果,再以北望村为中心,向外辐射,到周边的村庄继续走访,如果真是因为采厚朴子而发生矛盾,肯定是附近村庄的人干的。”
他们又来到北望村,北望村人口少,大家都知根知底,这会让他们的工作变得轻松。
朱钢打电话给谢增强,叫他把村委会会议室打开,顺便把没有下地干活的村干部叫来,他们有话要问。
当他们的车开到村委会门口时,朱钢和另外三个村干部已经等候在那里,谢增强笑着说:“朱队,我们把茶都泡好了,现在快凉了,快上楼吧。”谢增强知道朱钢爱喝他们村的高山野茶,所以早已把水烧好了。
大家坐下之后,朱钢开始问:“各位干部,我们今天来,主要是想问你们,谁知道有谁穿过金猪牌牛仔裤或者牛仔衣?”
大家都沉默着,这些村干部除了谢增强年轻一些,别的都是40岁以上,甚至有65岁的,他们不一定会知道这个品牌的牛仔装。但是,谢增强10年前都在外面打工,他很难知道当时谁爱穿金猪牌牛仔装。
“大家帮忙好好想想,这对我们很重要,如果向我们提供有价值线索,可以领到奖赏金的。”朱钢继续鼓励大家去想。
但是没有人知道,因为他们都不爱穿牛仔装,说牛仔裤很硌身体,他们爱穿宽松的衣服。
“你们村里有谁最爱穿牛仔裤的?”吴江换一种提示方法。
“哦,谢明贵一年到头都爱穿牛仔装,下地干活就穿破旧的,在家休息就穿新的。”谢增强回答说。
“谢明贵多少岁?现在在家吗?”
“应该在家,他比较懒,村民都叫他半脱产干部。”
“谢主任,请你打电话把他叫来问话。其他人可以先回家,等你们想到了再给我们打电话。”朱钢叫村干部回家,以免耽搁大家干活。
一会儿,来了一个矮小的中年人,身上穿着劣质的衬衫和牛仔裤,五官特别小,有点像猴子,胡子拉碴的,像个捡垃圾的人,吴江一看就在心里把排除在嫌疑人之外,这种人10年前怎么穿得起昂贵的金猪牛仔装?
“明贵,坐下说话。”谢增强倒了一杯茶给他,叫他不要害怕,这只是一般调查。
“你好,听说你很喜欢穿牛仔装是吗?”吴江问。
“嗯。”他点点头,有点紧张和拘束。
“请问你有没有穿过金猪牛仔装?”
“没有,那么贵的衣服我哪里买得起?”
“你朋友中有没有人穿这个牌子的牛仔装?”
“据我所知,全村没有人穿过金猪牛仔装……哦,不不不,我想起来了,只有史春发穿过这种牛仔装。”他如梦初醒般记起。
“史春发是哪里人?现在在哪里?”吴江看着他问。
“他原来是我们村的,现在搬到南坪市去住了,户口也迁移走了,我和他是发小,这人的命真是不能比啊,我在地上,他在天上。”谢明贵感慨万千。
“你能确认他穿过金猪牛仔装吗?是上衣还是裤子?”
“一整套,绝对穿过,他经常向我们炫耀,说一套花了1000元买来的,我们只穿几十元的牛仔装,他穿上千元的金猪。”
“他做什么生意那么有钱?”
“也没做啥子生意,听说跟城里人一起挖祖坟,挖了不少古董,卖了不少钱,所以喜欢买高档商品炫耀,我一点也不羡慕,不一定哪天进牢门待一辈子呢,万万没想到,他没进牢门,反倒成了城市人,当上了大老板。上天真是不公平啊!”
“别羡慕他,也许以后他会进牢门的……他在南坪干什么?”
“开了一个古玩店,满世界飞来飞去,收购古董和文物,然后倒卖出去,从中赚取巨额差价,其实呢,很多都是他伪造的古董,卖给不内行的倒霉蛋。
“他曾经雇用我帮他做假,把便宜的石头或者瓷器买了,打磨光滑明亮,然后用化学品调制出来各种颜料,用这些颜料喷涂在玉器和瓷器上,放在店里的柜台一摆,转手卖出,少则挣好几百元,多则挣上万元。
“他什么都敢造假,胆大比天大,我看不下去,辞职回家当农民,不至于因为良心不安睡不着觉。”谢明贵娓娓道来,完全进入了角色,没有初到时的拘束。
“请你把他的住址告诉我们。”
“这……我这不是出卖朋友吗?”
“向我们提供有价值的破案线索,我们会给予奖励的。”
“真的?好好,我写来给你们,还有他的手机号码……”他从桌子拿走一张报纸,把史春发的住址、店址和手机号码写在空白处,然后把它撕下,递给朱钢。
史春发的店铺位于南坪市春光大道102号,这里虽然不是繁华的闹市,但却是国家AAAA风景区五峰山山下,游络绎不绝地从门前流过,他的店面非常大,前面三分之一是店面,后面三分之二是分别是厅和休息室,厅后面就是五峰山,山上怪石耸立,奇峰俊秀,龙涎瀑布飞流直下,成为三大奇观。
他的厅全部用仿古家具,连门窗也是雕龙刻凤,还有奇花异草和山水人物,檀香和楠木散发着淡雅的芳香,凝视着这些雕刻,仿佛穿越到古代,完全忘记身处现代城市之中,这也许就是古董和文物的力量吧。
史春发已经45岁了,他长得高高瘦瘦的,穿着唐装,蓄着长长而稀疏的胡须,脸色白里透红,气质儒雅高贵,典型的传统文人的模样。吴江无法得知一个盗墓贼会修炼出如此美好的气质。
对于这种人,当然不能着急,因为他阅人无数,智商绝对不低,来之前,吴江就跟朱钢说由他来询问史春发,吴江担心朱钢的询问方法过于急促,可能会激怒他,他们了解到史春发是市人大代表,这种人人脉好又懂得法律,所以,必须耐心。
史春发知道吴江和小克是长江市局1号重案组的,必须好好招待,因为他们出动,事情肯定不会小,难道自己叫人去市盗博物馆里面春秋时期的黄铜剑被他们截获吗?他感到了压力。
“史总,我们是来请你帮忙的,你是有身份地位的人,而且是市人大代表,更应该配合我们工作,请你务必实话实说。”
“这是肯定的,我不会知法犯法。”他递一杯茶给吴江,这是武夷山的极品大红袍,茶香如兰,优雅飘逸,留香八个小时以上。
吴江拿出一个物证袋,把它递给史春发看,他看了几秒之后问:“吴警官,这是何意?”
“你看清楚了吗?”
“我在古玩界摸爬滚打了将近30年,已经修炼成过目不忘之功,我的眼光能穿越时空,业内人士称我为千里眼。”
“那就好。你认识这只铜扣吗?”
“这好像是金猪牛仔装上的铜扣,不过这个铜扣应该是埋在泥土有些年头了。”
“对,你凭肉眼能看出它被埋进泥土有多少年吗?”
“这个……”他没有回答,再次拿走物证袋认真去观察铜扣,看了一会儿才说,“如果这是原始状态的话,我看应该有12年以上,但是不到15年,而且是埋在黄土里而不是黑土里,因为黄土比黑土的碱性小,不容易被腐蚀,所以经过十几年的腐蚀,还是比较完整,有的人会把新铜器埋进黄土或者黑土里,十几年之后取出来,拿到市面上卖,可以卖到不小的价钱,这是公开的秘密,所以,我还是能看出一点道道来。”
“你曾经穿过金猪牛仔装吗?”
“对,十几年前穿过,后来不穿了,改穿国际名牌,而不是国内名牌,过了35岁之后,我不再穿牛仔装,喜欢穿西装,现在又喜欢上了唐装和汉服,当然,如果出席重大会议还是会穿西装的,比如一年一次的人代会。”
“你穿过的金猪牛仔装是哪里买的?”
“松荫县朱阳老板那里买的,全县只有他一家专卖店。”
“你是什么时候买的?”
“应该2003年到2005年买吧,那时候很流行这个牌子的牛仔装。”
“你的旧牛仔装你还保存着吗?有些喜欢收藏旧衣服,你这种有古典情怀的人应该会收藏吧?”
“吴警官,你错了,我对着装历来喜新厌旧,早已被捐献给西部的农民兄弟了。”
假如史春发是凶手,他肯定不会承认收藏着旧的金猪牛仔装,因为他心虚:“你记得你的牛仔装掉了一个铜扣在牛角坳吗?”这是一个险招,因为吴江只能猜测他的牛仔装掉了一个铜扣,而不知是裤子上还是衣服上的扣子。
“我不记得了。”他果然如此回答。
“可是你朋友说你的牛仔衣掉了一个铜扣。”这加重吴江对他的怀疑,如果他没有做亏心事,肯定会承认衣服或者裤子掉过一个铜扣。
“谁说的?”他淡定地问,他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改的人,当然很淡定了。
“这个不能告诉你。希望你诚实地回答我的话。”
“我真的不知道了,那么多年的事,谁还记得?吴警察会记得十几年前掉了一个扣子吗?”
“如果有人提醒,当然会记得,因为那是一件名贵的衣服。”
“可是我不觉得贵,我经常穿它去干活。”
吴江听了之后,已经确认史春发穿过金猪牛仔装上山干活,那么,那颗铜扣属于史春发的判断就更加正确了:“你知道测试仪吗?”
“当然知道,这和我有关系吗?”
“如果你不说真话,我们将带到省公安厅去测谎,如果你被测试仪测出说谎的话,是会影响你的生意和声誉的,市里的主要领导可能会找你谈话,你愿意看到这种结果吗?”吴江步步紧逼。
“好吧,我承认我于2004年夏天和一位朋友上牛角坳盗墓,我们两人一共挖了两天两夜,挖了一个通天洞,结果什么也没有挖到,但是,我的金猪牛仔衣最后一个铜扣丢在洞里,找不到了,没想到这枚铜扣会到你们手上。”史春发觉得当时没有挖到古董,告诉他们也没关系。
“你真是在2004年夏天把铜扣掉在那里吗?”
“对,绝对没错!不信你们可以去问北望村的原支书,他名叫谢奇忠。当时就是我俩上山挖墓的。”
“这我们会去查证的。但是,我怀疑你没有说实话。”
“我可以对天发誓:如有半句假话,我天打雷劈!”史春发急了,并且发怒了,只是不敢太过强烈而已,儒雅外表下的粗俗终于爆发了。
吴江觉得话说到这里,再问下去没有意义,于是向史春发告辞,走出他的店铺之后,朱钢问吴江怎么办?
吴江说把铜扣送到省文物研究所去做鉴定,那里有最先进的仪器,可以把古董的时间鉴定到半年之内。如果鉴定铜扣已经埋在泥土里11年以上,就可以排除史春发的嫌疑,否则,要对史春发继续深入调查。
大家都盼望凶手就是史春发,这样就可以早日破案。
7
吴江、小克、朱钢和车晓林从南坪开车去省文物研究所,小克的中学历史老师关雄就在文物研究所当顾问,他打电话给关雄,把事情说明,关雄叫他们去办公室找他,他正在和同事聊点事。
省文物研究所位于长江市西南方向,离市中心五公里,在点将山脚下,那时小克还没有进入1号重案组,吴江、左丽、江一明和罗进是主要组员,他们在点将山上发现了两具白骨,并侦破了此案,原来凶手是为了卖人油而专门杀肥胖多油脂的人。
省文物研究所以应用研究为主,利用现代科技、结合传统工艺,对古建筑、石窟寺以及各种不同地质、不同类型的出土文物、馆藏文物的科学保护进行研究;负责全省重点文物古迹、古建筑的勘测设计和施工技术指导,也帮忙单位或者个人的古董和文物进行鉴定。
这次他们也是为白骨案而来到点将山下,历史竟然惊人的相似。吴江当年参加了白骨人油案,曾经去过文物研究所走访,所以,对它十分熟悉,不用导航就把车开到研究所门口。
研究所里面种满了花草树木,走进去便袭来阵阵浓郁的花香,相思鸟和百灵鸟在深林间婉转高唱,庭院的中间有一个水池,里面养着上千条金鱼,它们在互相追逐嬉戏。好一个闹中取静世外净土,仿佛回到了静美的农耕时代。
他们都很羡慕有这么好的办公地点,他们刑警队人来人往,一天到晚电话声不断,有时喧嚣得令人绝望。
关雄的办公室在行政楼一楼最后一个房间,他们走进去,关雄热情地和他们握手寒暄,也许特别喜欢自己的得意门生,他与小克使劲地拥抱一下,叫他们坐下喝茶,吴江想说没空喝茶,但是看见关雄已经把水烧开,茶具和茶叶都已经摆好,就叫大家坐下喝几杯茶再说。
吴江把铜扣拿出来,交给关雄说:“关老,这是我们从凶案现场提取到的物证,这关乎嫌疑人的性命,所以,要请您帮忙我们鉴定一下,请问能检测它埋在土壤里多少时间吗?”
“这没问题,我们所里的碳-14测量质谱仪可以准确地检测出来,埋进土壤里的时间越短就越准确。”
“需要用原土壤做样本吗?”
“不需要,因为这个铜扣自身附着了原来的土壤,虽然眼睛看不出什么来,但在显微镜和质谱仪下,已经足够多了。”
“您可以用眼睛做出基本判断吗?”
“眼睛看不准确,依我的判断,这颗铜扣埋在土壤里已经11年到13年。你们先坐一会儿,我把铜扣拿去给实验室的小李检测一下,不用一小时就会得出结论。”
“那么快?太感谢您了!”这种速度出乎所有人的意料之外。
一小时之后,关雄把检测报告单交给吴江看,报告单上有许多化学符号和英文字母,他看不懂:“关老,我们看不懂,您说直接说是哪年埋进土壤的?”
“这枚铜扣埋在土壤里的时间是2004年2月到11月之间。这对你们有帮助吗?”
“太好了,太有帮助了。”吴江兴奋地说,带着浓浓的感谢之情。因此,史春发的嫌疑被排除了。他们又开车回到松荫县局,寻找下一条线索。
现在银镯是唯一的线索。
“即使我们找到小银镯的主人也没什么用,他是个儿童,哪有能力砸死林一峰呢?”车晓林说。
“不,如果是凶手准备把银镯送给自己的子女呢?但因为遇上林一峰,两人产生矛盾把林一峰砸死,在厮打过程中,把小银镯掉落在洞里了呢?”小克说。
“我觉得小克说的可能性比较小,农民是不会把贵重礼物带到山上干活的。”陈理也是农村长大的,农民确实不会那样做,他们上山干活,只穿旧衣服,绝对不会带贵重物品,因为旧衣裤的口袋经常是破裂的。
“你们为什么要先入为主呢?谁说小孩不能打死一个大人?阿基米德说过那句著名的话:给我一个支点,我能撬起整个地球。
“小时候我父亲给我讲过一个案子,一个奸夫为了杀死姘妇的丈夫,经常去姘妇家陪丈夫喝酒,让丈夫坐在靠墙壁的那一方,墙壁上钉了许多枚小铁钉,用来挂衣服和筷子筒之类的东西。
“他们喝酒喝到七八分时,奸夫和丈夫开玩笑,互相扔炒黄豆,结果丈夫为躲避奸夫扔过来的黄豆,他的头竭力往后仰,后脑勺撞到墙壁的铁钉上,因为丈夫不知道铁钉的帽子已被奸夫用老虎钳剪掉了,所以,铁钉刺进了脑袋里死了。这个案例告诉我们可以以弱胜强,就像蝴蝶效应一样。”
吴江边说边拿起桌子上的烟点燃。
“那么,吴哥认为是小孩杀死了林一峰吗?”朱钢问。
“不,我们无法判断是不是小孩杀死林一峰,我说的只是一种可能性,所以,我们绝对不能放过小银镯这条线索,别说有现成的线索放在我们面前,哪怕没有线索,我们也要创造条件去找线索,我们刑警天生的使命就是把凶手绳之以法,捍卫法律的尊严!”
吴江铿锵有力地回答,这使大家重拾信心,去寻找小银镯的主人。
大家还是分成两组,对北望村110户人家进行走访,吴江和车晓林、陈理一组,朱钢和小克、吕莹莹一组,这样分组是朱钢安排的。
车晓林说现在年轻夫妇生孩子,外婆外公已经不送银饰,而是送金饰,所以,最快捷的办法是找50岁以上的大爷大妈们了解情况,吴江对农村的风俗了解不多,自然听车晓林和陈理的。
为了保护证物不被污染,他们到金饰店复制了三个和现场捡到一模一样的小银镯,这样带去走访时就很方便,而且两组都可以带一个。
吴江他们在谢增强的带领下,开始挨家挨户地走访,他们走访了15家之后,没有发现线索,这时已经中午,在村委会食堂吃完午饭之后,他们没有休息,继续投入走访当中。
他们来到纪奔良家,纪奔良是一个年过六旬的大爷,以前当过木匠,到处跑来跑去帮村民做家具,现在所有村民都不做家具了,直接去大型商场购买,款式漂亮又实用,所以,他快20年没帮人做家具了,木匠在农村已经没有市场了,年轻的木匠都去城市的家具厂里当师傅了。
纪奔良现在在家种高山茶,虽然不富裕,但日子也挺滋润的,加上他心态好,看去还很年轻,他个子不高,精瘦又有精神,说话也直爽。
吴江掏出仿制的银镯递给他看,他看了一会儿问:“吴警官,这是什么意思?”
“哦,我们要走访全村的村民,看谁会认得这个银镯,如果知道这银镯是哪家的,我们有奖金给他。您认得他吗?”吴江回答。
“这个……好像我侄子小时候戴过……不知道是不是他的?因为这种银镯几乎每家每户都有。”他不太确定地望着吴江。
“你侄子叫什么名字?今年多少岁?”
“他名叫纪先伟,今年应该是19岁吧。”
“哦?他丢过这种银镯吗?”
“对,他9岁那年上山采捡酸枣把银镯弄丢了,当时他父母把他和他姐姐纪先艳托付给我老伴照顾,我老伴看见他手腕上的银镯弄丢了,还拿竹篾打了他一顿,他很坚强没有哭,也不跑,仰着头,笔直地站在那儿让我老伴抽打,这孩子很倔强,像不听话的老牛。”
“纪先伟现在在哪里?”
“在长江市江南区锣鼓村开烧烤店,我弟弟和弟媳妇也在店里帮忙,听说生意不错,纪先伟这孩子脾气倔,也肯吃苦,他认定的事会用一辈子去完成,可惜年少时没有父母的管教,学习不好,我和老伴又没有文化,教不了他,要不,他肯定是大学生的料。”
“您老伴也认得这个银镯吧?”
“应该认得,可是这种银镯太普遍了,不一定是纪先伟的。”
“他放暑假是不是经常上山砍柴、采药、挖笋?”
“对,那时他们家比较穷,他和姐姐经常上山采茶、采药、采蘑菇,反正能挣钱的事,他们都干。”
“他们会不会去五宫山的牛角坳采厚朴子?”因为北望村和牛角坳的距离,对9岁的纪先伟来说是很远的。
“应该会,他年纪虽然很小,但是力气很大,8岁就能挑五六十斤的石头,走上一百米路。”
“当时他们父母在哪里打工?”
“就在省城的一个机电厂打工,一直打到现在还没回家,他们打算在省城买房子,做个堂堂正正的城里人。
“按我说呀,省城哪有我们家乡好,空气新鲜,山清水秀,蔬菜、牲畜、稻谷、茶油什么都是自己种和养的,现在一到假日,很多城里人都来我们村吃农家饭菜,喝我们农村人酿的米酒,种田国家还有补贴,再也不用交公粮,几千年来,农民哪有这种好事?”
他稍稍叹一口气,表示背井离乡的可惜。
这时,纪奔良的老伴采花回家了,她采了一小背篓青翠的茶青,脸上洋溢着满足和快乐,好像衣锦还乡的宰相。她不怕生,进门就和吴江聊起来,说现在的茶青是霜降茶,一斤茶干最少可以买到300元,她今天采了8斤茶青,可以制成2斤茶干,因此,一天最少有600元工钱。
吴江趁她开心,拿出银镯给她辨认,问她是不是纪先伟的?她说非常像,但不能肯定,因为只有花纹,没有特殊标记。
尽管这样,但吴江还是非常高兴,至少可以把纪先伟当作嫌疑人,有了嫌疑目标,接下来就是要寻找更多证据支撑。
结束了对纪奔良夫妇的询问之后,吴江叫谢增强带他们去纪先伟的家里看看。纪先伟的家是一栋土坯房,这种房子村里只剩下五栋,因为其他村民都把土坯房推倒,盖上了砖混的新房,纪先伟家不是没钱,是他们想在长江卖房落户。
虽然是土坯房,但是屋子里的装修得比较漂亮,家具和家电一应俱全,房子里只住着纪先伟的外公,他是帮纪先伟看家的。
房子比较小,外墙的泥土已经脱落,形成无数个小坑,谢增强说房子最少有五十年。吴江遥想十年前纪先伟和姐姐俩住在这栋矮小的屋子里的情景,没有父母呵护和疼爱,姐弟俩相依为命,要自己煮饭、煮菜、挣钱、徒步上学……何等艰难,和城里的孩子相比,简直是天差地别。
厅的桌子上,放着纪先伟姐弟与父母的合影,照片过塑之后,被放进厚厚的玻璃框里,纪先伟这时大概七八岁,他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好像在嘲笑谁;纪先艳则笑得特别灿烂,如莲花绽放。他们的父母也笑得很开心。
吴江用手机把照片拍摄下来,方便调查。纪先伟的外公有老年痴呆症,不知他们为什么要来他家拍摄照片,吴江尝试跟他说几句话,结果他回答得驴唇不对马嘴,便放弃了努力。
吴江问谢增强一般村民打银饰都去哪里?谢增强说大部分都去镇上打,因为丘山镇有一家老字号的金店,听说是祖传的工匠,已经传到第11代了,这家店铺名叫十一叶金店,虽然叫来有点拗口,但顾名思义是叶家人开的,而且开11代。
听说是祖传的金店,吴江稍微放心,因为纪先伟的银镯很可能是叶家工匠打造的。
他们来到丘山镇的十一叶金店,有三个年轻人在店里忙,一个女孩在接待顾,两个男孩在用锤子打造金器,吴江走进去,把银镯拿出来给女孩看,她看一眼之后问:“警察叔叔,您想打造这样式的银镯吗?”女孩虽然不很漂亮,但声音很甜美。
“不,我们是来查案的,想请你帮助我们。你看这个银镯是不是你们叶家人打造的?”
“这应该是我爸爸的手艺,或者是我爸爸的手艺,要不,你们去问我爸爸吧?”女孩笑起来有一个很深的酒窝。
“好的,你爸爸在哪里?”
“在楼上。你们上楼去,我爸爸很好的,肯定会帮忙的。”她用手指着天花板。吴江说声谢谢之后,和车晓林与陈理来到二楼找人。
吴江叫一声叶老板,有个中年人从厅的门里探出头来,看见他们之后,立即起身走出走廊迎接他们,把他们请进厅安坐。
“叶老板,我们需要您帮忙认一下这个银镯,看是不是你手头打造的?”吴江看着叶老板,把银镯递给他。
叶老板仔细看了银镯之后,微微皱着眉头说:“不是我打造,也不是我们叶家人打造的。”
“对不起,我忘了告诉您,这是仿制品,不是原件,原件是物证,被我们保存在县公安局的保险柜里。”吴江意识到他们犯了一个错误:对工匠来说,不能给他看仿制品,因为每个工匠的手艺都不同,比如敲锤的力度不同,方法不同,方向不同,因此会造成很大的区别,而工匠一眼就能看出来。
吴江叫车晓林马上开车回县局,把原件取来,他和陈理去镇上逛一逛,乘空欣赏一下丘山镇的风景。
丘山镇最大的亮点是一条300米长的古廊桥,听说是康熙十八年集官方和民间力量建造了,除了10座桥墩是石头外,整座桥都用硬木打造而成的,其中还有珍贵的楠木,听说把这座桥拆掉买木材,可以卖到8000万元。
吴江和陈理逛完廊桥之后,车晓林打电话给他们,说取到银镯了,他已经在叶老板二楼的厅里。吴江感到车晓林办事效率非常高,才一个小时,就走完了来回65公里的路程。
“三位警官,这银镯才是我打造的。”吴江和陈理在他的厅坐定之后,叶老板对他们说。
“您知道是帮谁家打造的吗?”
“这不太可能,我这大半辈子帮人打这种银镯不下两千个,可能会更多。这是出自哪个村子?”
“北望村。”
“北望村我很熟悉,一半以上的村民都认识我,这种款式的银镯应该是十年前比较盛行的,但是,还是有规律可以遵循的。你们看,镯子两个交接处,分别有一头猪和一匹马,这是孩子的年月生肖,说明这家人的孩子是1997年9月出生的。按照这个办法去找,应该能找到主人,毕竟北望村人口不多,1997年9月出生的不会多过五个吧?”
“谢谢叶老板!您真是神人啊……”吴江向他表示感谢,“如果能确认它是哪家孩子的说好了。”
“这应该是纪敬师家的。”叶老板再次为他们缩小了范围。
“为什么可以认定是他家的呢?”
“因为那年9月只有他老婆生孩子。”
“按风俗应该外婆打银镯送给第一个外甥或者外甥女,纪敬师的女儿生1996年,然后不管以后生多少外甥,外婆和外公都不会给他们打银镯。”吴江好奇地问。
“当地还有一个风俗,如果第二个生男孩,父母会打银镯和银项链给孩子当纪念品,所以,我认为是纪敬师的,我的记忆非常好,记得三岁时,父母带我去看戏的情景,你们就放心吧。肯定没有错,我帮他家打好银镯送上门去,他们还请我吃了一餐午饭。”叶老板诚恳地望着吴江。
“叶老板,您真的太牛了!案子侦破之后,我叫朱队长请你吃饭。”吴江很认真地说。
“算了,我不爱吃吃喝喝,就爱关起门来设计更时尚的首饰,这次就当我为国家做点小贡献吧。”叶老板挥挥,加大表示他的拒绝力度。
他们向叶老板告辞,有了叶老板的证词,以后在法庭会起关键的作用,同时可以锁定纪先伟是嫌疑人,不过,他们不明白:为什么纪先伟有能力把林一峰用石头砸死?又为什么要砸死林一峰呢?
8
吴江、朱钢和车晓林来到长江市江南区锣鼓村,锣鼓村左边是著名的长江医学院,将近两万学子在这里求学。右边是江南区的工业园区,有两千多家大大小小工厂,聚集着近十万的打工妹和打工仔,村里出租屋几乎爆满,所以,纪先伟选择这里开烧烤店。
他的店位于锣鼓大道128号,店铺前面是日益清澈的前江,已经没有了往日的腥臭味,锣鼓大道沿江向南绵延五公里,晚上坐在江边吃着烧烤,喝着啤酒,吹着凉风,欣赏倒映在水里的高楼大厦和五彩霓虹,是一种很美妙的享受,很多大学生和打工仔在江边谈恋爱。
他们到纪先伟的店里时,正是傍晚时分,此时昼光渐渐远去,晚霞慢慢褪色,城市华灯初上,长江市昼夜交替时是最美的。
虽然还没到吃晚饭时间,但是已有年轻人坐在桌子边等着吃他的烧烤,纪先伟正在用固体酒精点燃木炭,动作娴熟而认真,因为他们没有穿警服,纪先伟以为是顾,叫他们先等一会儿,他马上就可以开始烧烤了。
“对不起,我们松荫县刑警队的,找你了解情况,务必请你配合。”朱钢拿出警察证递给他看,他抬起头,迷惑地望着他们。他中等偏瘦的个子,五官端正,肤色略黑,一双眼睛炯炯有神,看去成熟稳重,不像19岁的青年,也许过多的磨难,让他更快成熟吧。
“你们找我有什么事?我正忙着呢?能不能等明天下午我休息时来找我?”他诚恳地望着朱钢。
“不行,这是一桩人命关天的大事,你是要在这里接受我们的询问,还是找个僻静的地方?”
“好吧,到我店铺的二楼去吧,我把我爸爸叫来照顾摊子。”他还是很疑惑,警察怎么会找我呢?我又没干什么坏事,会不会……想到这里,他的心忽然一凛,感到一种无法呼吸的压力。
但是,他很快就调整过来:即使那件事被警察知道又能怎么样呢?那时我才9岁,法官能判我刑吗?不过,事情过了那么久,哪怕神仙也找不到证据了。他决定不说,因为让亲友知道他是杀人犯,这对他以后成家立业甚至整个人生非常不利。
纪先伟的店铺本来是挑高一层楼,为了方便顾冬天吃烧烤,把它隔成两层,这样每层的高度都只有2.5米,显得有些逼仄、压抑,但因为二楼干净、宁静,窗外就是缓缓流淌的前江,从而抵消了压抑感。
纪先伟叫他父亲纪敬师帮忙烤一会儿,他招待完人就下来帮忙,纪先伟心里认为警察拿他没有办法,所以,压力过后,又变得平静了。
他们在二楼坐下,吴江拿出现场里发现的银镯递给纪先伟,让他先看看,纪先伟看完之后问:“给我看这个干吗?”
“请问这是你的银镯吗?”
“不知道,我小时是戴过这种银镯,但是被我弄丢了,我不能肯定这就是我弄丢了的那个。”他一看到银镯,心不禁加速,他们果然是为了10前的那件事来的,他深深地呼吸着,想让自己平静下来,但是,做不到,毕竟是19岁的青年,是不可能像老奸巨猾的人能做到喜怒哀乐不形于色。
“你知道银镯丢在哪儿吗?”
“那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我怎么会知道?”他有点抵触。
“不,你非常清楚什么时候丢的,你伯母在你弄丢银镯那天还用竹篾抽打你,当时你还说长大之后要报仇。”朱钢的眼光像刀一样刮着他。
“我知道是那时候弄丢的,但是我不知道是具体是哪一天,我又没写日记,怎么知道呢?”他被朱钢的眼光逼得有点软下去。
“那我再问你:你是在哪里把银镯弄丢的?不许说谎,干扰我们办案是要负法律责任的。”
“应该在五宫山上,因为那天我和姐姐上山采厚朴子。”
“五宫山方圆四十平方公里,总应该有具体位置吧?”
“朱警官,如果我知道丢在哪里,我肯定会去捡回来,至少不会把妈妈赠送我的宝贝弄丢,不仅是损失几百元,更重要的是妈妈对我的爱。”他似乎很惋惜。
“说说那天你和你姐姐上五宫山采厚朴子的情况吧。”
“那天好像是阴天,我和姐姐吃完早饭之后,相约去五宫山采厚朴子,我们把饭菜装在饭盒中,那是当午饭吃的,因为我们准备采到傍边才回家。我们走到南林坑,在树林间寻找厚朴子。
“可能我们的运气比较好,刚吃过午饭,我们就遇到一棵长满了厚朴子的厚朴树,我爬上树去采,我姐姐在树下拣,没一会儿工夫,我们就把两个背篓装满了,于是高高兴兴地回家,没想到却弄丢了银镯,被伯母狠狠地打了一顿。”
他的眼睛闪了一下,目光飘忽不定,朱钢一看就知道他说谎,有经验的刑警对付一般的嫌疑人是不用测试仪的。
“你说谎都不打草稿,我已经了解过,那天你们一个厚朴子也没有采到,是空手回家的,而且是在吃午饭之前回家的,你们当时肯定遇到了非同寻常的事,否则凭你倔强的性格,绝不会空手而归!
“不仅如此,你们根本没有去南林坑,而是去了牛角坳,这不是凭空想象,而是经过严密的调查,所以,我们才会找到你,要不我们耗费大量人力物力来找你干吗?”
“哦,对,我记错了,那天我们是去了牛角坳,因为下了阵雨,我们刚到牛角坳就跑回家了,所以,没有采到厚朴子,唉,我这几年天天黑白颠倒地搞烧烤,睡眠严重不足,记性差了很多。”
“别装了,我来说吧,你和你姐姐到了牛角坳的山崖下面,看到了一棵厚朴树,这时,黄亭县水口村的林一峰也看到了,你们为了采厚朴子,发生了争执,结果你砸死了林一峰。
“为了掩埋尸体,你把他扔进盗墓洞,然后捡了许多石头扔下去,在扔石头的过程中,你的银手镯不小心掉进了洞里,今年10月25日,北望村的谢时青不小心掉进洞里,发现了林一峰的骸骨,我们寻找物证时,找到了你的银镯,事实是这样的吧?”
“不……不是这样的,我只有9岁,怎么可能用石头砸死一个比我高很多的成年人呢?”
“如果不是你干的,你怎么知道林一峰是被石头砸死的呢?”朱钢狠狠地盯着他,他不敢直视朱钢,把头偏向一边,好像要逃避燃烧的火焰似的,他知道自己露出了破绽,气得满脸通红,像一只斗败了的公鸡。
“我希望好好坦白,把事情交代清楚,免得我们再花大量警力去取证,何况你那时才9岁,一时冲动砸死了林一峰是不负法律责任的,我们投入大量的警力侦查,只是为了给林一峰的亲人一个安慰,给群众一个交代……”朱钢循循善诱地说。
“不,我没有杀人,你们不能冤枉我,如果你们有证据证明我杀人,我愿意负一切法律责任!”他决然毅然地说。
他们来之前,已经走访了大量的村民,都知道纪先伟的性格很倔强,很难说服他,所以,吴江认为想从他口中说出作案过程和动机很难,因此,吴江建议回松荫县局再说。
于是他们结束了对纪先伟的询问。
回家路上,朱钢问:“吴哥,接下来我们应该怎么办?”
“继续查下去,肯定要给死者的家属一个说法。”吴江望着车窗外一碧如洗的秋空说。他们走的是沿海高速公路,此刻,蔚蓝的海面上有一群海鸥飞过,发出“欧欧欧”的叫声,声音嘹亮高亢,像是在向邪恶宣战。
“我想即使知道凶手是纪先伟,我们没有证据证明他是凶手。”
“应该会有吧?比如案发是炎热的夏天,纪先伟杀人时肯定非常紧张,肯定会在现场留下体液等关键证据。”车晓林说。
吴江笑着回答:“即使纪先伟有一堆DNA样本留在现场也没有用,因为经过十年时间风吹雨打,所有样本都被降解了。”
“如果没有DNA和指纹这些排他性证据,检察院可能会把案子驳回,无法公诉纪先伟。”
“即使有排他性证据指证纪先伟是凶手,法官也不会判一个9岁杀人犯的刑。”朱钢说。
“虽然银镯不是关键的物证,但是,如果我们找出更多的人证,法官会考虑如何处罚纪先伟,比如判处监护人赔偿死者家属的钱,或者向死者家属道歉,总之,我们必须让纪先伟的监护人赔得口服心服,让真相大白于天下!”吴江果断地说。
“我想到一个人,那就是纪先伟的姐姐纪先艳,她是目击者,可能还参与作案,如果能从她口中说出真相,我们的就可以结案了。”朱钢忽然想起纪先艳。
纪先艳今年20岁,不知道为什么,她于18岁那年嫁给了上段村的赵理明,听村民说纪先艳的性格温柔懦弱,没有主见,跟纪先伟的性格完全不同,而且非常善良,连杀鸡都不敢看,她应该不会参与作案,因为纪先伟可能一怒之下,过失杀人,朱钢觉得应该跟纪先艳接触一下,也许能她口中得出答案。
他们又从村民口中了解到,2006年8月29日之后,一直到他们姐弟初中毕业,他们再也不敢上牛角坳去,纪先伟有一个少年好友,名叫柯向北,原来他们经常上牛角坳砍柴或者采药,但是,他邀请纪先伟好几次,他一听说去牛角坳,脸色就不好看,好像很害怕的样子,这说明纪先伟的内心是受煎熬的。毕竟是儿童,心理素质不像成年的惯犯那么好。
考虑到要面对嫌疑人,朱钢把吕莹莹叫来,一起开车去上段村走访纪先艳。
纪先艳家住在上段村东北面,离村中心有五分钟路程,她和老公赵理明是在长江打工时认识,然后谈恋爱,于2014年国庆节结婚的。虽然因婚龄不到,没有领到结婚证,但是他们当年就生下了一个女儿,成为事实婚姻,只等纪先艳20岁,再去补办结婚证。
纪先艳住的是半新不旧的砖房子,只有两层,是20世纪80年代后期盖的,房子虽然设计和采光不好,但被纪先艳收拾得干干净净的,小院子里种了许多兰花,走进去,满院的芳香,吕莹莹不禁脱口而出:“夏浅春深蕙作花,一茎几蕊乱横斜……”
“哪个才女在我家院子里低吟浅唱?”忽然,从二楼的窗口探出一个女子的头,看见四五个警察和村主任站在院子欣赏兰花,赶紧从楼上跑下来,招呼他们到厅里坐,接着用电热水壶烧水,准备泡茶。
吕莹莹感到奇怪,今天晴空万里,气温宜人,一般的女子都去田野干活,她怎么待在楼上,连那么多的人走进院子也没发觉?莫非她太投入工作之中?
吕莹莹看着纪先艳,她身材瘦小,五官端正,虽然不是十分漂亮,但是因为有一种书香气质,看上去非常优雅从容,还带着一股淡淡的忧伤,似乎历经了无数挫折和坎坷,让人不禁心生怜爱。农村有这么好气质的女孩,可谓凤毛麟角。
吕莹莹不知道如何开口与她说话,因为,她会用低吟浅唱这句,就表明她不是一般平凡之辈,而且她早婚早恋早育,是绝大多数女孩不愿意做的事,现在不管城市女孩还是农村女孩,都不愿意过早埋葬自己的青春。
“你刚才在楼上忙什么?我们这么多人走进你家院子,你也没有发觉,直到我说话你才出来。”吕莹莹想和她拉家常,以便拉近她们之间的距离,犯罪心理学是这样教的。
“哦,有吗?我反应有这么迟钝吗?”她似乎不相信,“你可别笑话我,我在写网络小说,虽然目前没有读者订阅,但是我年轻,我把它当作练笔,我小时的梦想就是当作家和诗人。我老公去打工了,我把女儿送给我婆婆带,我老公说他现在负责养我和女儿,十年后,我负责养老公和女儿。”她自顾笑着,脸上充满自信和自豪,还有一种满满的幸福。
吕莹莹觉得不可思议,在这穷乡僻壤竟然有个年轻的少妇在做作家梦!她就像被神仙不经意遗落在山村的明珠。吕莹莹被她感动了,因为吕莹莹小时候也梦想当一个像李清照那样有才华和骨气的诗人。
“哇,我太敬佩你了,你小说名叫什么?在哪里发表?”
“名叫《深情浅爱山水间》,在红袖添香发了12章,共写5万字。讲一个经过城市洗礼的农村女孩重返农村创业的故事,同时也收获了美好的爱情。”
“这故事不错,我有空去看看……不过,今天我们是来请求你帮忙的,请你务必说实话,你是个有文化的人,知道说谎是要负法律责任的。”吕莹莹怕引起她的反感,尽量笑得灿烂一些。
“什么事?你们问吧,我一定如实告诉你们。”她的微笑浅浅的,嘴边泛起两个酒窝,楚楚动人。
“你记得这个银镯吗?”吕莹莹从挎包里取出一个物证袋递给她,她一看见,脸色瞬间变得苍白,低下头,双手紧紧捂着嘴巴,好像竭力在忍住想吐的欲望,双肩在微微颤抖,像寒风里瑟瑟发抖的狗尾巴草。
吕莹莹站起来,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帮助她舒缓恶心,她没有想到纪先艳反应会如此强烈,引起了她心理和生理的双重不适,这说明她极怕看到这个银镯,那一定是一个恐怖的事情,否则不可能有这么剧烈的反应。
纪先艳慢慢抬起头,轻轻地把吕莹莹的手拂开,泪汪汪的眼睛望着吕莹莹说:“对不起,我帮不到你们,我不认识这只银镯……”说完站起来,向楼上跑去,然后把门关上,任村主任怎么叫唤也不出来……
他们只好离开她家,来到村委会议室商讨下一步应该怎么办?
9
“项主任,谁跟纪先艳感情最深?”吴江问上段村主任项顶林。
“据我们了解,她比爱父母更爱的老公,她老公在南坪市欢笛娱乐公司当副总,年薪20万,他们结婚时,全村人都羡慕,典型的男才女貌,被公认为天造地设的金童玉女,俩人好得像一个人似的。”
“我希望你通过她老公,做通纪先艳的思想工作,把真相说出来,好让我们早日结案,否则,国家将浪费大量的人力物力。”吴江笑着对项顶林说。
“没问题,她老公项羽胜是我堂弟,非常尊敬我。我相信爱情的力量能感化纪先艳。我现在就打电话项羽胜,让他回家做她思想工作。”
“不,你先在电话里把事情说明,最好不要让他回家,这样会耽误他的工作。”
“好的,我打电话试试看吧。”项顶林似乎很有把握。
“莹莹,你觉得纪先艳看见银镯为什么会产生那么强烈的反应?”
“肯定是有一件不堪回首的事发生,否则她不会有心理和生理上的双重反应,我仔细地观察了她的眼神,觉得她眼底有一丝淡淡的阴郁,还有,她院子里的兰花盆摆得非常整齐,地拖得像水洗过一般干净,这种人有强迫症和洁癖,而且心理非常脆弱,我怀疑她有抑郁症,但是很轻,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吕莹莹从心理学上去分析。
“她的爱情和婚姻都很美满,还有个健康可爱的孩子和年轻慈爱的婆婆,按理说人生已经非常理想,为什么会有抑郁症呢?”
“抑郁症形成有一个漫长的过程,最常见的是从儿童少年时期遭遇不幸,比如长期受人欺负、家庭经济困难、亲人过早离世、性格内向无法与人沟通等,而她从小缺少父爱和母爱,这更容易造成她抑郁。”
正说着时,项顶林走进会议室,对朱钢说:“朱队,项羽胜已经做通了纪先艳的思想工作,但是,她只愿意跟吕警官一个人谈,否则,她不会开口说一句话,你看怎么办?”
按规定警察在走访嫌疑人或者录笔录时,都要两个以上的人在场,这有点难为他们了,朱钢和吴江商量一下,认为特殊事情可以特殊处理,决定由吕莹莹独自前往处理,但必须全程录音。
小克担心吕莹莹受伤害,因为抑郁症患者会做出意想不到的举动,有一次,小克和吕莹莹去走访一个抑郁症患者,说着说着,吕莹莹对激动不已,竟然拿水果刀捅向吕莹莹,幸好小克身手了得,夺下她手里的刀,否则吕莹莹肯定会受伤。
吕莹莹感激地说小克说:老公,你放心吧,纪先艳娇小玲珑,我的几下子肯定能对付得了她,而且纪先艳只是轻度抑郁,非常清晰理智,不可能伤害到我的。
吕莹莹来到纪先艳的门口,看见大门上锁了,想开口叫她,还没叫出声来,纪先艳把大门上的小门打开了,叫吕莹莹进去,然后把门关上,并反锁了。
纪先艳气地烧水泡茶招待吕莹莹,她的动力轻柔、缓慢、优雅,只是泡一壶茶,却把它当作在完成一件艺术品,有典型的强迫症。
吕莹莹想:她严谨的态度肯定能在网络小说中占有一席之地,因为她这种人,只要不饿死的情况下,会用一辈子去完成一件事,这点和她弟弟相似。吕莹莹似乎看到了她的锦绣前程,为她高兴。
“莹莹姐,请允许我这样叫你,你想用聊天的方式拉近我们的距离,这我非常感动,现在我已经平静下来了,有什么话你问吧,我一定如实相告!”她的表情从容平静。
“谢谢你的配合,我们是为了捍卫法律的尊严,有些问题可能会让回想起不堪回首的往事,请你原谅。”吕莹莹笑着对她说。
“多少恨,昨夜梦魂中……往事只在我的梦里,你不用担心。”
“好的。请问你认识这只银镯吗?”
“认识,这是我妈妈送给我弟弟的满月礼物。”
“可是它被你弟弟弄丢了,你知道丢在哪里吗?”吕莹莹看着她,发现她眼底飘过一片阴霾,她怕她产生像昨天那种恶心的感觉,很快又说,“如果你觉得为难,可以考虑清楚再回答。”
“不,这件憋在我心里已经10年了,一直困扰着我,让我心神不宁,寝食难安,我决定把它说出来,如果我没有说,只有我和我弟弟知道,但是,经过我老公的开导,我已经有勇气面对它了。”
“难道你老公也不知道吗?”
“对,我怕我老公知道后嫌弃我,你看过哈代写的《德伯家的苔丝》吗?女主少女时被农场主的少爷亚雷诱奸了,她后来爱上安凯·克莱,苔丝认为貌似思想开明的安凯·克莱会原谅她的过去,结果在他们新婚之夜,苔丝把失身的事告诉她丈夫,可是安凯耿耿于怀,抛弃了苔丝,远走他乡去巴西……
“我怕老公像安凯一样抛弃我,所以,我不敢告诉他。但是,我老公说我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他都像从前一样爱我,如果我不站在法律一边,他可能会看不起我,所以,我下决心把真相告诉你们。”
“我上大学时有看过这部小说,后来亚雷又来纠缠苔丝,结果被苔丝捅死在旅馆里,最后,苔丝被送上绞刑架,安凯回国见苔丝最后一面,让安凯悔恨终身。我为了这本书流了最少500毫升泪水。”
“果然是同道中人。我们说正事吧。2006年8月29日,我和弟弟纪先伟去五宫山的牛角坳采厚朴子,我弟弟看到厚朴树时,非常开心,因为那一树厚朴子采回家,最少能卖200元。我弟弟飞快地爬上枝头去采,我在树下拣他扔下的厚朴子。
“因为厚朴子是长在厚朴花里,厚朴花大部分都长在枝头,所以,人要挪到树枝中间,然后伸手去够厚朴花才能采到,我弟弟以为自己比较轻,尽量把脚挪到枝头。
“可能因为太高兴,他忘记了树枝的承受力,在他伸手去采厚朴花的时候,突然听见‘啪’地一声巨响,树枝断裂了,我弟弟从树上摔到地上,因为那是个坡地,他身体向下滚动,竟然掉进了一个盗墓洞里。
“我吓得大哭起来,跑到洞边去看,原来那个洞竟然有7米深,我弟弟在洞里大声喊着:‘姐姐,姐姐,快救我,这洞里好黑好可怕啊……’我的心都被弟弟叫碎了,却又不知道怎么办,除了哭,我手足无措……
“就在这时,有一个大人路过,他大概40岁,他问我怎么回事,我说我弟弟掉进洞里了,然后赶紧向他下跪,求他救我弟弟。他嘿嘿嘿地怪笑几声,伸手来摸我的脸,托着我的下巴说:‘你这小妞长得挺俊,真想亲你几口’。
“我不知道什么意思,他又说:‘只要你让我玩一下,我马上把绳子扔下去救你弟弟’。我看见他手里有一捆麻绳,觉得他可以救我弟弟。
“于是,我答应了他,他开始脱我的衣服和裤子,我不知道他会这样下流,我拼命反抗,他说:‘算了,你不愿意我救你弟弟就算了,我走了。’说完,他迈开了脚步。
“我觉得天快塌下来了,无比绝望,无比无助,赶紧求他留下来,随他玩弄,当他进入我身体的那一瞬间,我感到像刀割一样痛,但是为了救我弟弟,我只能忍着,泪水一串串奔涌而出。
“我心里默默叫着:爸爸妈妈你们在哪里?有坏人欺负你女儿,快来救救你们的女儿吧……可是山在沉默,水在静流,没有任何回答……
“就这样,那个乘人之危的流氓把我弟弟救了上来,我弟弟看见我在哭,又看见我的白色运动裤裆是全是血,还有你们说的林一峰在淫笑说:‘你姐真爽,我从来没有玩过这么又爽又嫩的女人……’
“这时我弟弟完全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怒不可遏,用头奋力撞到林一峰的肚子上,当时林一峰正好站在洞旁边,被我弟弟一撞,他猝不及防,掉进了洞里,刚好洞边在许多石头,应该是盗墓者挖洞放在洞口的,我弟弟抱起最大的石头往下扔……
“我赶紧上去劝阻,但是我弟弟像发疯了一样,把我推到一边,我没有弟弟的力气大,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把洞边的石头全部扔完……开始洞里传来了恐怖的惨叫声,后来慢慢地消失了,我和弟弟这才意识到他可能死了,我们成了杀人犯……
“我们害怕了,怕警察知道后,我们被抓去枪毙,于是,我们什么也没要,把背篓和厚朴子都扔掉了,飞快地跑回家,好像他的冤魂会赶来追杀我们似的,到家之后,我才发现弟弟的银镯弄丢了,肯定是弟弟掉进洞里的时候丢掉的。
“弟弟想把银镯捡回来,但我坚决不同,交代他千万不能把银镯丢在盗墓洞的事说出去,否则就死定了,我弟弟知道事情严重,从此,再没有去过牛角坳,我们怕林一峰的鬼魂来报仇。
“直到后来,有水口村的人来我们村走亲戚,我们才知道林一峰真的被我弟弟砸死了。
“从此以后,我夜里经常做噩梦,梦见林一峰从深不可测的洞里发出凄惨的叫声,令人毛骨悚然,然后从洞里爬出来,伸出白骨手掌紧紧地把我的脖子掐住,骷髅头上的白牙一口又一口地把我脸皮咬掉,我血液满面……直到现在还经常做这个噩梦,永远也无法赶走。
“因此,我天天盼望着有一个男人来疼我,在噩梦醒来时,有一双温暖而有力的手紧紧抱着我,叫我不要害怕,哄我安然入睡,所以,我会那么早恋爱结婚。
“但是,我依然不能释怀,我觉得自己虽然受到伤害,但是他罪不至死,所以,噩梦还继续阴魂不散地纠缠着我。今天,我要把说出来,只有这样,才能让我的良心好过一些,我愿意给死者家属一些赔偿,我会说服我弟弟向死者家属道歉,毕竟他有老婆孩子……”
说到这里,纪先艳已经泪流满面,双肩在微微颤抖。
吕莹莹站起来,走到她的身边,伸出左手紧紧地搂着她的肩膀说:“你不要自责,这一切都不是你的错,是林一峰自己造成的,我希望你坚强起来,好好生活,好好写作,把所有难过的事抛到脑后,重新开始,我会随时关注你的生活,一定会去看你写的书,如果哪天你的书出版了,别忘了签名送我哦。”
“谢谢莹莹姐,我一定会鼓起勇气,走出阴霾的!”她侧过脸,感激地望着吕莹莹,梨花带雨的脸上荡漾着灿烂的微笑,眼底的忧郁也一扫而光,这让吕莹莹非常放心。
在纪先艳的说服下,纪先伟主动到松荫县刑警队,坦白了他杀死林一峰的动机和过程,每个细节都与纪先艳所说的一致,朱钢和吴江、车晓林带他去指认现场,并且演示他扔石头的过程。
有了纪先伟的银镯、口供和现场指认,以及纪先艳和叶老板的证词,这件案子办成铁案没问题,至于法官要如何量刑,他们无法把握,但是,他们建议县中级人民法院轻判纪先伟,或者不判,只对死者家属做出赔偿和道歉,当然,以纪先伟和他父母的能力,赔二三十万没有问题。
纪先艳觉得没能阻止弟弟杀人,也应该承担责任,她愿意出资十万元,并向死者家属道歉。
这就是纪先艳的可贵之处,其实死者家属也应该向她道歉,因为这桩血案是由林一峰引发的,如果他不贪欲,不以强欺弱,他应该活得好好的。在家里于海花是强者,他是弱者,为什么弱者要欺负更弱者呢?为什么不惺惺相惜呢?
大家因为侦破了这桩白骨谜案而高兴,曾局长批准他们在县局食堂喝庆功酒,这是周末的傍晚,朱钢举杯对吴江、小克和吕莹莹说:“知道我现在最想对你们说什么吗?”
“肯定说那些感谢我们协助你们侦破了6件案子之类的话呀。”吕莹莹说。
“不,我想说为什么没有案子发生?否则就留不住你们了,我们再也没有机会向你们学习技术了。”
“朱队,你喝多了吧?所有警察都盼望天下太平,警察永远失业,你却希望有案子发生,你居心不良啊。”吴江笑着说。
“那可不行,我不干警察,别的什么都不会干,肯定会饿死……”
这时吴江的手机响,一看是江一明打来的,赶紧接了:“江队,有什么指示?”
“我市江南大道186号发生凶杀案,你们必须立即赶回来出现场。”
“好,我们马上启程!”吴江挂断电话后说,“对不起,朱队,我们必须归队了,以后有机会再合作。”
朱钢知道留不住他们:“好了,你们回去吧,感谢你们的大力帮助,让我们把所有凶手都抓捕归案……”
“不,还有一个凶手我们没有抓获。”吕莹莹忧心忡忡地说。
“哪个凶手?”大家非常惊讶,以为还有凶手逍遥法外。
“你们没有发现所有的案子都是因空巢而引起的吗?空巢是最大的凶手!”吕莹莹感慨万千地说。
“这是个极大的社会问题,哪怕全国190万警察花上几十年也抓不完的。”朱钢深深明白吕莹莹所忧虑的问题。
2016年10月25日初稿于村中。
2016年11月1日修改于村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