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法被区安如此直白的倾诉弄得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半响之后才苦笑道:“陛下的身体看上去还不错,您考虑这些还有些早了吧?”
“生死的事情谁说的清楚呢?你知道吗?我爷爷生前身体也一直都很好,去世前一天还骑着马跑了快两百里,晚上还要两个女人陪他,结果半夜就暴病而亡了!然后我爹就登基为王,之后的两个月内四个兄弟也暴病而亡!”区安笑道:“你现在还觉得我考虑的早了吗?”
饶是巴法见多识广,也被区安这爆裂的王室秘闻弄得哑口无言,他也没想到自己奉魏聪之命来林邑这边当内应没两天,居然就被牵扯进争夺王位的波澜之中。他可不认为区安只是闲得无聊才和自己说这些。
“您为何要和我说这些?”巴法问道。
“很简单!你是个外来者,还没有来得及站边,又有实力!”区安笑道:“在几个有资格争夺王位之中,我实力是最弱的,如果不想办法增强自己的力量,就只有死路一条。”
“据我所知,你们占人的王子即便是不能继承王位,也可以带上自己的部众去别的地方建立新国家,何谈只有死路一条呢?”
“你说的没错,但我不行!”区安苦笑道:“我的母亲只是一个小贵族,家族的力量很小,如果争夺王位失败,我的母族根本没有力量支持我去开辟自己的国家。再说我的名声太大了,登上王位的兄弟也不会放心我离开,他们肯定会想办法让我‘病死’的。”
“那你为何想去番禺呢?”巴法问道。
“很简单,那儿距离林邑足够远,我的其他兄弟恐怕都不愿意去!”区安笑道:“最要紧的是,那里已经完全是汉人的地盘了,我的母族弱小就不是弱点了,母族弱小就意味着我无需给他们太多的好处,就不用动汉人的利益,反而容易统治!”
看着眼前青年野心勃勃的脸庞,巴法突然有一种冲动,把一切都告诉对方,只要投靠魏聪,他面临的一切问题都可以解决。不过商人的谨慎制止了他,巴法低下头,谦恭的说:“您说得对,番禺是一个很好的选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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交趾郡,龙编城。
魏聪是在林邑人出兵后的第九天得到这个消息的——一个机敏的商人在得知之后,登上一条十六对桨的快船,桨手们轮流进食歇息,以最快的速度渡过大海,把这个消息带到了龙编。魏聪立刻拿出三十斤黄金赏给这名商人,然后拿出同样数量的黄金赏给那些桨手们。随即他召集了所有的官员,公布了这个惊人的消息,并宣布交趾、九真、日南三郡进入战争状态,在自己击败林邑国之前,任何人都必须服从自己的军令,否则将被处死,没收家产。
“这就是我的命令!”魏聪神色威严:“来人,抄录我的第一条命令,按照每亩五合(即半斗)的标准征收兵粮米,五丁抽一征发民夫,郡兵发放武器,清点人数,准备出征!”
“喏!”士武低下头,飞快的将魏聪的命令变成书面语,交给魏聪确认盖印之后,再抄录若干份,分发到各县加以执行。作为广信士族的新家主,他已经带领整个家族完全投入了魏聪麾下——除了他本人以外,家中宗族子弟还有一百七十余人也加入了魏聪军中。他很清楚,士家的未来已经和魏聪绑在一起了,要么一飞冲天,成为魏聪手下排名前几的本地家族,要么彻底完蛋,被打入尘土永世不得翻身。
“嗯,就这样吧!”魏聪确认无误之后,从腰间革囊中取出印用了,道:“各自去做各自的事情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们了!”
所有人都离开了,魏聪找到一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坐下喝了起来。由于越南特殊的地形,从北面红河三角洲到南方的湄公河三角洲之间只有一条狭长走廊,这条走廊一面是大海,一面是高耸陡峭的长山山脉,而这条走廊最狭窄的地方也就七八公里。所以从古至今,无论是古代占婆国和越南,还是越南内部南北内战,其主要交战区域都是在这条狭长的陆地走廊之上。在如此狭长的地形上,玩机动迂回什么自然不可能,要么筑垒对峙,要么就是一次野战定胜负,该做的魏聪早就准备停当,现在反倒是轻松下来了。
“你倒是清闲!大战将临,你居然还有心情喝酒?”上得堂来的袁绍惊讶的看着正靠着着廊柱喝酒的魏聪。
“本初也来一杯?”魏聪向袁绍招了招手:“该安排的早就安排好了,我紧张什么。现在不喝口酒放松一下,等到出征后就没得喝了!”
“不知道是该佩服你镇定自若,还是该害怕你不知道天高地厚!”袁绍拿了一个酒杯,在魏聪身旁盘膝坐下,给自己倒了一杯。
“兼而有之吧!”魏聪喝了一口:“打赢了就是镇定自若,打输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胜者成王败者寇,世人不都是这样的吗?”
“兼而有之,呵呵呵!”袁绍笑了起来:“这句话倒是说的不错,你这人别的不说,胆子的确大得很!”
“恐怕还不及你!”魏聪笑道:“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当初你在雒阳带着宾去斩杀宦官,纵火焚烧宦官宅邸之前,也像我现在这样平静吗?”
袁绍被问住了,他默然半响之后摇了摇头:“不,事发前那天晚上我翻来覆去都睡不着,快到天亮才睡过去一会儿,醒来时婢女说我眼睛里都是血丝,看上去吓人的很!”
“哈哈哈哈!”魏聪闻言大笑起来:“被吓的吧?”
“吓倒说不上,忧虑是肯定的,又怎么会不忧虑,本朝因为宦官被族灭的士大夫数都数不清,我又怎么会不担心忧虑呢?”袁绍摇头苦笑道。
“那你为啥还去?因为被架住了,下不来了?”
袁绍凛然道:“大义之所在,虽万死亦不退,袁某纵然心怯,岂有不去之理?”
“好一个纵然心怯!”魏聪长叹一声:“这句话说得好,怕归怕,该去还是要去,这才是真正的大勇之人。旁人都说本初能有今日,靠的是汝南袁氏的出身,却不知汝南袁氏子弟那么多,又有几个能像本初这样义之所在,舍生死于不顾!来,你我共饮一杯!”
“好!”袁绍举起酒杯饮罢:“那魏刺史此番也是和我那晚一般吗?”
“那怎么一样!”魏聪笑道:“本初那天是把脑袋系在腰带上去拼命,我又不是。我也不瞒你,林邑王此番是倾国而来,不,不仅仅是倾国而来,他那支大军里估计有不少从其他国家借来的雇佣兵,至少那一百头战象仅凭他林邑国是凑不出来的!”
袁绍被魏聪弄糊涂了:“那林邑王此番有多少兵?”
“大概有三万人,战象百头,马匹应该不多,应该也就几百骑吧!”
“这么多!”袁绍闻言吓了一跳:“我记得你从番禺带来的也就六千人上下吧?张磐这边有多少兵马?”
“大概有有一万多人,不过士卒恩信未孚,能够上阵派上用场的应该也就能当三四千人用,加起来一万上下吧!”
“三万对一万,还有战象?”袁绍急道:“你还有心情喝酒?”
“为啥不能喝酒?”魏聪笑道:“他要是就带个万把人过来,我还有几分看重他,一下子带了三万人人,不过是送死罢了,我又有什么好担心的!”
“一万人你看重他,三万人送死?”袁绍被气的笑了起来:“好,我倒要听你说说,若是无理你就自己去送死,我是不奉陪的!”
“当初淮阴侯与高皇帝论兵,高皇帝问己能将兵几何?淮阴言不过十万,高皇帝又问淮阴,淮阴言己多多益善。此言虽有几分戏谑,但的确为将者能统兵之数是有个限度的,并非越多越好,若是超过了这个限度,必然左右失节,进退失据,粮草饮水不足,诸军争道而不知所从,必致大败。我观那林邑王往昔用兵,少则三四千,多则七八千,至多不过万人,这次一下子领三万人,战象百头前来,又只有一条狭路,无法分兵数路齐头并进以舒通路。只需深沟坚壁以强弩坚守旬余,彼必自生祸乱,再乘隙以奇兵破之,必能擒其渠首!”
袁绍听魏聪这番话,不由得露出笑了起来:“听魏兄这般说,我倒要问问,你能将兵几何?”
“我?”魏聪闻言笑了起来:“不敢与淮阴,高皇帝比肩,若是自己练的将吏兵马,三四万应该马马虎虎吧!”
“三四万!”袁绍笑道:“好,这次我就豁出去,陪魏兄走一趟,只望你千万别大言,害人害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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汹涌的红河穿过蜿蜒的峡谷,原本湍急的水流就突然变得平缓起来。浑浊的河水裹挟的无数泥沙便沉积下来,亿万年下来,就形成了一块不断向北部湾延伸的陆地——红河三角洲。这块陆地的东北位于京泰河的入海口,与我国广西相邻;西南方向则迅速收窄,最后变成一条被夹在长山山脉和大海之间的陆岬,一直通往湄公河三角洲,而魏聪将自己的军队布置在这条陆岬进入红河三角洲的南大门。
九真郡治所,胥浦县(今越南清化省东山县阳舍村)。
战事刚刚结束,魏聪便乘马穿过遍野横尸,他的随从和卫队紧随其后,就好像鸟的羽翼。
大地已经被马蹄撕裂,还没来得及收割的稻子和刚刚种下的豆子被踏入泥土,取而代之的是插入土中的环首刀、长矛和箭矢,这些茁壮的新植物经由鲜血灌溉,显得格外可怕。当袁绍穿过战场时,濒死的马儿抬头对他嘶鸣,伤者有的呻吟、有的向神灵祈祷。
跟在后面的是承担打扫战场任务的交趾郡兵们,他们将己方还有救的伤者抬走,送交后营大夫治疗,替无望之人解脱;从死者身上取走各种可用之物,清洗修补之后以备再次使用。战场四周的树林上已经停满了乌鸦,这些不祥的鸟儿在耐心的等待着,享受丰厚的晚餐。
在不远的河滩地上,到处是尸体,它们和周围的土地上插满了箭矢,白色的箭羽几乎将那片河滩染成了白色,袁绍知道这是最后的战场:
那些倒霉蛋在围攻胥浦县城时被魏聪的骑兵从背后突袭,猝不及防的进攻者顿时大乱,步卒遭到持矛骑兵从背后发起的突击,迅速失去了组织,人们丢下头盔和武器,相互推搡拥挤着逃走,被身后和两侧的敌人骑兵像羊群一般驱赶着,当体力耗尽时,发现前面是一条横亘着的河流,然后是弓弩手射来漫天的箭矢——袁绍几乎有些同情这些敌人了。
远处升起股股黑烟,腾涌翻滚,直上湛蓝的天空。那是占人围攻胥浦县城时纵的火。在大片平坦的稻田上,成群结队的俘虏被绳索捆成长串,在长矛手的驱赶下,向后方前进,许多人面无表情,死气沉沉,步伐踉跄,就好像一根根会走路的木头。
“你赢的很轻松!”袁绍赶到魏聪身旁,低声道。
魏聪没有说话,他聚精会神的看着西南方,那是占人前来的方向,过了一会儿,他回过头来问道:“本初,如果你是占人的将军,会怎么做?”
“我是占人的将军?”袁绍抚摩着下巴的胡须:“当然是先修筑工事,让士兵们缓一缓,然后再想办法打一个胜仗,挫一挫你的士气,最好是打败你的骑兵!”
“呵呵!”魏聪笑了起来:“不错,如果是我也会这么做!尽管修筑工事会浪费宝贵的时间和粮食,但总比就这么冲上来,不明不白的打一仗的好!占人错就错在把战象全集中在了中军,如果在前锋有十来头的话,我也不会赢得这么轻松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