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竟然有这等事?”区恒听得津津有味,对于汉帝国最近的情报,他虽然也有用心收集,但得到的都是一些零星的,不系统的,甚至自相矛盾的消息。比如他知道汉人在内斗,但他不知道内斗的双方是谁,规模多大,持续了多长时间乃至谁占优势。更不要说双方首领的来历,背景了。像巴法这样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都讲得清清楚楚的他还是第一次听到,这越发坚定了他招揽此人的打算。
“可那魏聪即便占领了交州北部,也不是刺史呀!”区恒问道:“他总不能就这么自称交州刺史吧?可这样的话,交州的汉人也不会承认呀?”
“没,那魏聪的确得到了朝廷的任命,他现在是名正言顺的交州刺史!”巴法道。
“这怎么可能?你刚刚说他不是一个土匪吗?”
“他花了很大一笔钱,买通了朝廷一个大官,然后朝廷就承认了他交州刺史之位!”
“这也可以?”区恒吓了一跳,他虽然自称林邑之王,因陀罗在人世间的投影,但对汉帝国的强大和威严还是很清楚的。林邑国起家也就是大汉南端一县之地,光交州就有几十个县,而大汉一共有十三州,交州仅仅是其中之一,而经过三十多年的扩张经营,林邑国撑死也就赶上交州一个郡。交州刺史在区恒眼里已经是极为强大的劲敌了,而这样的高官居然一个土匪就能用钱贿赂拿下,这已经有些超出了他的想象极限了。
“很不可思议吧?我刚刚知道的时候也不敢相信!”巴法叹了口气:“陛下,汉人的天子不再仁德,大臣也不再贤明。他们把金钱看的比德行还重,谁给的钱多,就让谁当官。这样的人当上官之后,第一件事就是想尽办法从百姓身上盘剥,想办法把自己先前花掉的钱尽可能快捞回来。那个魏聪就是这样的人!让这样的人当上刺史,国家又怎么能不败坏呢?”
“是呀!”区恒也被巴法的话语感染,他叹了口气:“那接下来呢?魏聪当上了刺史,那个张磐怎么办?他就这么把刺史之位交出去了?”
“张磐交出了刺史之位!”巴法点了点头:“但是他在返回中原的路上被人杀了,随行的财物也被抢掠一空,很多人说是魏聪派人下的手,因为张磐的车队里有很多财物。不少曾经受恩于张磐的交州本地人纷纷起兵攻打魏聪,说要为张磐报仇,还要上书朝廷,要求派一位新刺史来!”
“有这等事!”区恒快活的笑了起来:“那想必这个魏聪眼下已经是焦头烂额了吧?”
“不错!”巴法点了点头:“陛下,这对您来说一个非常好的机会,交州人对魏聪已经恨之入骨,之所以很多人未曾起事,只不过是因为畏惧魏聪的军队罢了。如果您能乘机出兵征讨,伸张大义,那这些交州人肯定会群起而响应您的。那时候不光是交趾,日南,九真,就算整个交州也不是不可能为您所有呀!”
“整个交州?”区恒觉得有点眩晕,即便在他最疯狂的幻想中,也只是吃下日南,九真,交趾三郡,将整个红河三角洲纳入囊中,这样他就是占人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伟大大帝,足以和朱罗、摩揭陀、憍萨罗、迦尸(印度和东南亚古国名)这些圣典中的伟大国家相比。而若如巴法所说再将整个交州都吃下来,那恐怕后世的典籍里自己将被和罗摩、毗湿摩并列,成为游方僧人口中吟诵史诗中的神话英雄。
幸而区恒还保存有些许理智,他强压下胸中的狂喜,问道:“可是即便我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占领整个交州。汉人的天子也不会允许的,他会派出大军来征讨我,那时我应该怎么办呢?”
“尊贵的陛下,既然身为一个土匪的魏聪可以用金钱收买大臣,替他买来交州刺史的官位,那您又怎么不可以这么做呢?汉人的国家正处于混乱之中,根本拿不出多余的力量来进攻您,如果神灵保佑您的话,说不定您和您的子孙后代还有机会进入洛阳,登上那至尊之位!”
这一次区恒被说服,或者说他让自己被说服了。来到传说中的雒京,登上至尊之位,他无法抗拒这种诱惑。他走到因陀罗神像前,举起右手道:“巴法,我用我祖先的姓氏因陀罗面前起誓,如果我能够像你说的那样占领交州,那我一定会替你报仇,将你的仇人交给你处置,并让你富有而又尊贵,你的位置将在我的右手边最近的位置,胜过我的大臣和儿子们!若我没有做到,我祖先的姓氏将被人遗忘,我的城市将化为废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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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南郡,西卷县,太守府。
“久闻魏刺史精于孙吴之法,今日虞某得见矣!”虞歆叹了口气,将手中的帛书盖上:“不过虞某身为汉臣,既食君禄,岂有不战而降虏的道理?”
“太守!”下首的袁田拜了拜:“我家郎君并非让您不战而降虏,而是此番他欲引林邑贼倾国北上,而己方就能以逸待劳,一战而破贼。但贼众倾国而来,又准备了许多战象,若贵郡坚守,则玉石俱焚。不如假降于贼人,让其北上,待我家郎君破贼后,太守您再截杀溃兵,岂不是最好!”
“魏刺史之计虽妙,只怕有些想当然了吧?”虞歆笑了笑:“那林邑王虽是个蛮夷,但又不是傻子。我若是投降,他定然要领兵入城,索取人质,那时满城百姓岂不是都任凭他摆布?更不要说两军交锋,胜负难料,没有打过,魏刺史岂敢说必胜?若胜还好,若是败了,那交州岂不是尽归贼人所有?”
“兄长,魏刺史有军令,万万不可抗拒呀!”旁边的虞温一听急了,如果说过去魏聪还不过是个草头校尉,现在的魏聪已经是名正言顺的交州刺史,护百越校尉。虽说交州刺史只是监察官,并非各郡太守的上级,但眼下正是战时,身兼交州刺史和护百越校尉的魏聪已经是已经掌握了交州的军事指挥权,一顶“抗拒军令”的大帽子扣下来,兄长肯定没有好果子吃。
“虞太守请放心!”袁田笑道:“我家郎君已经散布消息,让林邑王以为交州士人对魏刺史不服,若他举兵北上,必有举旗相应之人。所以您告诉林邑王愿意降服,只是担心乱兵进城劫掠,所以才不开城,并送出一些财物牲畜劳军。那林邑王多半会顺水推舟应允,以宽仁示人,招揽人心的,不会派兵强行入城的!”
虞歆也不是傻子,听袁田这番话,再联系起魏聪信笺中的话语,已经明白了七八分,便点了点头:“也好,我就依照魏刺史吩咐行事,不过我丑话说到前头,若那林邑王坚持要进城,虞某自当血战到底!”
“那是自然!”袁田肃然道:“若真是如此,我家郎君也一定会全力救援的!”
送走袁田,虞歆兄弟二人坐下,虞歆笑了笑:“难怪魏刺史有这么大把握,原来他在林邑王身边已经有间人了!”
“什么?”虞温吃了一惊:“兄长怎么知道的?”
“你听听使者方才说的那些话?若是林邑王身边无人,又怎么让林邑王相信交州士人对魏聪不服,若是他举兵北上,必然会有举旗相应之人?”
“这——”虞温面色有些古怪:“兄长,其实眼下交州的确人心不稳,只不过有没有人会勾结林邑,那就不知道了!”
“这就是魏聪的高明之处!”笑道:“你有没有发现,他每次骗人其实用的都是真话,或者九成都是真话,只有一成是假话,所以别人才会中他的圈套。交州是不是人心不稳?没错!若是林邑王领兵北上,是不是会有人举旗相迎?还真说不定会有!但那林邑王要以为这能占到他的便宜,恐怕就要倒霉了!”
“兄长也觉得魏刺史这次能赢?”虞温喜道。
“嗯!”虞歆点了点头:“魏刺史虽非贤良方正之人,但对付这些域外蛮夷却是正好。他每次用兵,贼人虽有战象,但他既然早已知道,自然有所防备,以有备对无备,自然他的胜算大些!”说到这里,虞歆站起身来,走到窗口,叹道:“自从占人侵占象林,自立为国,侵害日南,九真百姓已有三十余年,朝廷始终不能制,但愿这次魏刺史能一举荡平蛮夷,还两郡百姓一个郎朗乾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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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邑国都。
当黎明的第一缕光划破地平线,林邑王区恒从神像前抬起头,一旁的婆罗门祭祀将黄金头盔戴在他的头上,沉声道:“因陀罗神宠爱之人呀!出征吧!神灵已经将阳光之下的土地赐予你!敌人的军队必将在你面前溃败,城墙必将崩塌!”
区恒虔诚的亲吻了祭祀的手背,站起身来,走出神殿,他的侍从们替他披上黄金甲胄,他登上全身披挂的白象,向传令官点了点头,随着号角声响起,大军开始向城门进发。道路两旁跪满了老弱妇孺,虔诚的为即将开始的战争祈祷,每个人的知道,自己的未来祸福已经完全系于这场战争了。
巴法也在这次出征的序列中,不过他不在陆地,而在船上,除去他本人带来的船只之外,区恒还另外调拨给他四十条船只,归他指挥。当然,区恒还派了一个儿子担任船队的副手监视巴法,这也是应有之义。巴法站在甲板上,看着陆地上大军行进时升起的尘土,不由得低声道:“这有多少人,一万?两万?还是三万?”
“一共有三万人!”身后传来王子的声音:“还有整整一百头战象!”
巴法赶忙转过身来,躬身行礼:“请见谅,区安王子,我不知道您在我身后!”
“不必如此!我父亲有很多儿子,区区一个王子算不了什么!”站在巴法面前的是一个精悍的青年,依照占人的规则,每个贵族必须单独杀死一头猛兽才能算成年,有自己真正的名字,他杀死的猛兽也会成为他的外号。区安也不例外,他在自己成年礼上杀掉的猎物是一头印支虎,这种高踞食物链顶端的猛兽有着美丽的皮毛,雄伟矫健的体态,善于潜行,伏击,即便是水牛、野猪这样的大型动物都是它的猎物,被占人视为勇气和力量的象征。
猎杀猛虎给区安带来了巨大的声望,虽然他的母亲身份卑微,但依然被许多占人认为是下一任大王的有力竞争者。而这次他被派来船队当监军,被很多人认为是一种打压——比起船上,其实陆地战场上更容易获得军功。
“对了,我想问你一个问题!”区安依靠在舷栏上,笑嘻嘻的看着巴法:“番禺是一座怎样的城市?”
“这——”巴法被问住了,他犹豫了一会,答道:“很大,很繁荣!番禺位于一条大河的入海口,所以河流流经之地的人都会乘船来到那儿,做买卖!”
“那岂不是和龙编一样?”区安好奇的问道:“我听说龙编也是位于一条大河的入海口!”
“是的!”巴法点了点头:“不过我觉得番禺要更好一些!”
“为何这么说?”
“因为番禺所在的那条河的支流更多,流经的土地更大!”
“我明白了!”区安满意点了点头:“那我如果能立下战功,就向父王要求番禺作为封邑吧!”说到这里,他突然笑了起来:“巴法,你是不是觉得我太狂妄了?连仗都还没打,就开始想着要哪里作为自己的封邑了。不过这也是没办法,我母亲的家族太弱小了,所以我肯定不可能继承王位。而那几个可能继承王位的兄长都嫉恨我的声名,登上王位之人肯定会想办法攻打我的。所以我一定要给自己弄一块好一点的封邑,不然性命都保不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