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立即躬身行礼:“娘娘折煞臣了。陛下经天纬地之才,臣不过是拾人牙慧。”
慕灼华轻抚鬓边珠钗,南朝特有的软糯官话里带着几分自嘲。
“陛下是顶天立地的男儿,总觉着这些道理妇孺皆知。可本宫在南朝时,学的不过是《女戒》《内训》,哪懂这些行军布阵的学问?”
“倒是文勋侯方才说‘机括如绣绷,力道要匀’,本宫一听就明白了。”
“能替娘娘解惑,是臣三生有幸。”
文勋侯低头时,恰好遮住眼底的晦暗。
赫连枭忽然收紧揽在慕灼华腰间的手臂。
怕她因为文勋侯的博学而自卑,竟然开口安慰:“爱妃何须懂这些?这些刀光剑影的勾当,自有朕为爱妃挡着,你只需在昭阳殿里赏花烹茶。”
慕灼华倒是没想到,赫连枭竟能三言两语将她的试探化为温言软语。
到底是执掌天下的帝王,人心看得分明。
她忽而娇笑:“陛下体贴,臣妾心领了。”
慕灼华似是想到什么,话锋一转,询问道:“陛下,臣妾刚刚听闻文勋侯明日便要启程戍边,那阿穆尔大人呢?”
突然被点名的阿穆尔一怔。
“阿穆尔是朕的监察御史,掌百官风闻。”
他眼风扫过那位年轻官员,语气里带了几分玩味。
“此次随驾,不过是因他骑射功夫稀松平常,反倒对兵器锻造格外痴迷罢了,自然留在皇城。”
慕灼华眉心微蹙。
她分明记得,梦中阿穆尔是个运筹帷幄的铁血军师,如今竟成了个痴迷兵器的文官?
莫非因自己刻意引荐,反倒扭转了他原本的命运轨迹?
“说来也奇,那日猎场初见阿穆尔大人,臣妾便觉他谈兵论策时眼光独到。”
“方才听他剖析陌刀改制之法,连李大人这般老成持重的都频频颔首,倒像是浸淫此道数十年的匠作大家。”
“如此大才,陛下却让人在御史台埋没——”话音故意拖长,“岂非暴殄天物?”
阿穆尔心底始终想要挥斥方遒,但陛下京中需要用人,他便也没向陛下提起过。
“阿穆尔。”
赫连枭漫不经心摩挲着慕灼华的手背。
“既然贵妃抬举你,可愿去边关挣个前程?”
阿穆尔跪下,猛地抬头:“臣——万死不辞!”
看着眼前一幕的阿茹罕低着头,眉头深锁成一道解不开的结。
眼前的帝王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陌生——
朝堂上杀伐决断,此刻竟为贵妃一句玩笑就改了军制部署。
连她进言都要权衡三分的帝王,此刻却对贵妃有求必应。
慕灼华眼尾掠过一丝笑意。
当李大人捧着连弩图纸向赫连枭讲解机括玄妙时,她忽然抽回被帝王攥着的手。
“嗯?”
赫连枭望向她。
却见他的贵妃正凝视着兵器架——那里静静躺着一张缠着金丝牛筋的柘木反曲弓。
“陛下。”
她指尖虚点弓身,“臣妾想细观此弓。”
赫连枭目光在十步之遥的兵器架与她之间巡梭片刻,终是漫不经心地点了头。
慕灼华行经阿穆尔身侧时,忽然驻足。
“阿穆尔,可愿给本宫细细讲解一番这弓的来头?”
阿穆尔跟上贵妃,一本正经地介绍起来。
慕灼华抚过弓弣处的蛇纹雕花,忽然压低嗓音。
“此去边境......替本宫盯紧文勋侯的动向。”
阿穆尔身形微滞。
余光瞥见远处帝王正在试射连弩,箭矢破空之声恰好掩去他喉间的震颤。
“臣......遵命。”
即便阿茹罕眼下安分,谁又能保证她不会在某个意想不到的时刻骤然发难?
慕灼华必须掌握阿茹罕的一举一动——
哪怕只是零星的消息,也好过全然蒙在鼓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