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李贵家的门子过来说,他家的小少爷突发恶疾,呕吐不止。”门房附在朴承宗的耳边低声耳语道。
“啊”朴承宗闻言,脸上的醉意与喜色稍稍退了些。“为什么染疾啊?”
“那门子没细说。”门房道。
“我知道了,你回去吧。”朴承宗挥退门房,转头望向李贵。“玉汝。”
李贵虽在沉思,但他的心思却从来没有完全离开过朴承宗。所以朴承宗一呼唤,他立刻就笑着转了头:“领相有何吩咐?”
“你过来说话。”朴承宗朝李贵招了招手,又摆手示意其他人不必在意。
“是!”李贵立刻摆出谄媚的笑容,弓着身子走到朴承宗的身边。他一边走,还一边向周围那些被他打扰到的“同僚”拱手致歉。
“领相有何吩咐?”李贵蹲到朴承宗的腿边,姿态极度恭谦,就差直接跪下去了。
“你家的门子来说,你的孙儿骤感不适,呕吐不止。你”朴承宗拉长音,侧过头看了李时白一眼。“.们要不回家看看?”
“您说什么.”李贵愣在当场。他虽是子孙满堂,但身边也就一大一小两个孙子,李贵出门的时候,那俩孩子都还健康得很,全然没有不适染疾之状。
朴承宗只以为李贵这是没听清,于是略微拉高嗓音又重复了一遍:“你家的门子过来说,你的孙儿突发恶疾。你们父子不妨回家看看。”
李贵到底也是沉浮多年的老狐狸,深谙“事异必妖”的道理。他很快反应过来,并摆出了一副焦急忧心的神色:“这怎么哎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情呢”李贵顿了一下,又转而摆出一副乞怜之色。“在下若是冒昧离席,会不会扫了领相的兴?”
“天理人情,我岂会连这点容人之量都没有?”李贵摆手道,“要是真出了什么事,那才真是扫兴呢。”
“那在下就失礼告辞了!”李贵一脸感激地向朴承宗行了个礼。
“安心顾好家里的事。”朴承宗轻轻地拍了拍李贵的肩膀,就像一个体恤仆从的长者。“事情处理好了,随时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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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两刻钟后,李家父子坐着驴车拐到了李府所在的小巷。一路上,他们一直在讨论要如何请回张维,并拉拢李兴立。而那个来报信的门房,则跟在他们的车子边上徒步走着。
“来,小心脚下.”李时白伸手将父亲搀下车,抬头望见门匾的那一刻,他突然灵光一闪。“爹咱们要不搬家吧?”
“搬家?搬到哪里去?”李贵问道。
“就搬去跟那个李兴立做邻居。”李时白说道。
“唔”李贵略一沉吟。“这未免也太刻意了。容易引起怀疑。”
“那就把这间宅子烧了,对外就说是走水。”李时白说道。“一栋别院而已,也不值几个钱。”
“放屁。这不更是此地无银了吗?”李贵白了李时白一眼。“搬家的动静实在太大了,很难不引起外界的关注。不过做邻居这想法倒是不错。这样吧,你先安排人在李兴立家附近买一个小院。等你把张维请回汉阳,就安排他住在那儿。”
“您这一招高啊。”李时白跟在父亲的身后走到门廊檐下。
“哼。你还嫩着呢。”李贵得意地甩了甩脑袋。
院门从里边儿打开,显出的竟然是李旿的身影。“在下拜见默斋公!见过敦诗兄!”
“高士,你怎么在门房待着呀。”李贵点头还礼的同时,眉头也竖了起来。“那些奴婢冷落你啦?”
“默斋公误会了。”李旿连忙回道。“是学生心急如焚,坐立难安,非要在门房等。”
“到底是什么事情啊?”李时白问道。“劳得你这么火急火燎的折回汉阳?”
“天塌地陷的事情!”李旿左顾右盼,“但不能在这里说!”
“那就去茶室说。”李贵也不多问,径直走向直通后堂的廊庑。
李旿立刻迈步跟上。李时白慢了一步,但很快也跟上去。
三李的身影消失之后,报信的门房才从怀里掏出了那个装着铜板和碎银的袋子,喜滋滋地掂了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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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里没别人了。说吧。”李贵步入茶室,却没有落座。
“默斋公看过这个就知道了。”李旿从怀里掏出那道已经变得皱巴巴的檄文。
“这是.”李贵接过檄文,一过眼,整个人就像是遭了雷击一样愣在当场。“檄文!”
“这东西是哪里来的?”李贵的身侧,伸长了脖颈的李时白也是一脸惊骇。
“途经的一个村子。”李旿说道。
“什么村子!?”李贵回过神来。
“就是一个很普通村子。”李旿说道,“我们经过那里的时候,看见村子里的人都围在一起,就过去查看。然后就发现了这道贴在墙上的檄文。”
“谁贴的?”李贵追问。
“听那个村子的乡老说,是一队明军骑兵贴在那里的。”李旿说。
李贵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你们见到明军了吗?”
“没有。至少我没有。”李旿说道,“出了村子之后,二哥立刻就让我飞马回京了。”
“那寅叔他自己呢?”李贵问。
“二哥他继续去长湍了。”李旿答。
李贵盯着檄文沉吟片刻:“你们是在哪里取得这道檄文的?”
“就是.”李旿一怔。“就是一个很普通的村子,大概是尹家村吧。”
“我不是这个意思。”李贵改口说,“我的意思是你们取得这道檄文的地方距王京有多远。”
“哦!”李旿这才恍然。“我们是今天上午取得这道檄文的。”
“今天上午!?”李贵大惊。
“对啊。”李旿点头。“我们就是在去长湍的路上发现了这道檄文,从那里飞奔回京就只要半天。只是得换马。”
“爹!”李时白说道,“现在城门还没关,要不派人星夜去长湍核验一下?”
“来不及了!”李贵瞪着眼睛,额头上不住地冒着冷汗,“你赶紧去把韩浚谦、具宏、崔鸣吉、申景裕还有你那个女婿金鍊一并叫过来!”
“崔鸣吉和金鍊也要叫来?他俩可还没有”
砰!
“管不了那么多了!”李贵重重地拍了一下茶几。“天兵已经到长湍了,从那里到王京,急行军只要一天。要是快的话,恐怕到明天中午,天兵就该兵临城下了。你赶紧去叫他们过来!”
“万一这檄文是伪作的怎么办?”李时白也不管李旿还在现场。“一下子纠集这么多人,不可能不被注意到。反正的事情要是败露了,那可就真是死无葬身之地啊。”
李贵一凛。低下头又看了那檄文几遍。“我想,我想应该不会。你看这称谓,这行文,还有逢圣顶格的写法都很标准,不像是假的。还有这檄文里的内容,不正是朝野所担心的吗?不能再迟疑了,赶紧去把他们叫过来议事!”
“这”李时白站在原地,脸色阴晴不定。
“混账,你还杵着干什么!”李贵急火攻心,竟然直接给了李时白一脚。“赶紧去啊。要是拖到朴承宗、李尔瞻那些人也知道了,很多事情就做不了了!”
“是!”挨过一脚之后,李时白终于不再迟疑。他堪堪稳住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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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大公子,”崔家门房折回正门,带着满脸的歉意和些微疑惑对亲自登门的李时白说道:“我家老爷这会儿已经歇下了。您老还是改天再来吧。”
“歇个屁!”李时白没心思跟门房掰扯,当即呵斥道:“我与崔子谦同起同卧三年有余,他什么时候起,什么时候歇我还能不知道啊?赶紧去把他给我叫出来!”
“这”门房没想到李时白竟然如此强硬直白。
李时白本来就是又急又慌。刚才等的那一会儿,更是将他最后的耐心也给消磨了。“让开!”李时白冲到门边,一脚踹开门板。门房过来阻拦,更是被他一把推到地上。
“您这是做甚”门房有点懵。他不明白自家老爷为什么不见李时白,更不知道李时白为何如此暴躁。
心下疑惑之际,李时白已经迈着大步跨过垂花门了。门房赶忙起身,也不回头关门,直接就追了上去。“李大公子,李大公子!您不能进去!您不能进去啊!”门房不敢伸手拉扯,只能像个跟班一样,无助地跟在李时白的身后,用苍白的语言劝说。
这样无力的劝阻自是毫无意义。不多时,李时白就冲到了点着灯的书房门口。
砰!
李时白一脚踹开房门,把尚且暗自神伤的崔鸣吉都给整得愣住了。“敦诗,你这是.”
“跟我来!”在崔鸣吉反应过来之前,李时白就走到了崔鸣吉的身边,一把抓住他的手。
崔鸣吉没有防备,直接就被李时白给拽了起来。“你要干什么!”崔鸣吉猛一抽手,但根本挣不开。
“去我家,有大事跟你商量!”李时白拽着崔鸣吉往门外走。
“什么大事?说清楚。”崔鸣吉虽然没法挣脱李时白的钳制,但钉在原地不走还是没什么问题的。
李时白下意识地看了崔家的门房一眼。“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路上讲!”
崔鸣吉很快回过神来:“有大事你去跟朴承宗商量啊,来我这儿干什么?”
“哎呀!”李时白着实不想在这时候跟崔鸣吉掰扯这个。可是崔鸣吉硬挺着不走,他也只能简略地解释道:“那不过是虚与委蛇而已!我们不是真心要投到朴承宗的门下去!”
崔鸣吉的脸色稍微好看了些。“那你们到底是要干什么?”
“跟你说了路上讲啊!”李时白猛一拽,直接给崔鸣吉扯了个踉跄。
“嘿!”崔鸣吉被扯得发痛,很快也有些上火了。“你这么急头白脸的到底是要干什么!”
“算我求你了,别在这儿废话了,现在就跟我走。”李时白的脸上显出了央求的神色。“咱们好歹也有十几年的交情了,信我一回成吗!”
“你这.”崔鸣吉一咬牙。“放开!我自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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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时白带着崔鸣吉回到李府的时候,天色已经半黑了,汉阳的城门也落下了。
“呼!总算到了。”李时白跳下车,长长地呼出一口气,接着伸出手,试图搀扶崔鸣吉。“下来吧。”
“嘁!”崔鸣吉一巴掌扇开李时白递过来的手。
“别这样嘛。进去之后,你就什么都知道了。”李时白苦笑着摇了摇头。
“这句话我都听了一千遍了。”崔鸣吉讥笑一声。“你最好有点实在话说!”
前往李府的路上,崔鸣吉一直想把事情问清楚,但李时白却一直顾左右而言他。这搞得崔鸣吉大为光火,几度想要下车。
李时白不但隐瞒了强拉他的理由,还隐瞒了其他与会人员的存在。一直来到茶室门口,崔鸣吉才知道受邀来李府的人竟然远不止他一个。
尽管在座的都是些熟面孔,但崔鸣吉的心还是忍不住地提了起来。因为在场的人中,有两个人的身份非常敏感——具宏是绫阳君的舅舅,而韩浚谦则是绫阳君的岳父。这两个人同时凑在一起,很难不让人产生特定的联想。
迟疑间,李贵微笑着向崔鸣吉招了手。“子谦,赶紧进来坐吧。”
“默斋公,您这是要?”崔鸣吉先是看了韩浚谦一眼,接着又看了具宏一眼。
“进来吧。”李贵轻轻点头,一脸疲惫。“就是你想的那样”
崔鸣吉脸色一变,怀着三分忐忑与七分喜意迈过了门槛。“默斋公真的是要效中宗反正故事,推翻昏君?”崔鸣吉确认道。
“没错。”李贵叹气般地说道:“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如今,那光海逆王已经用不着我们来推翻了。”
“这是什么意思!?”崔鸣吉骇然问道。
“你看过这个就知道了。”李贵转过头,对站在他身边的李时膺使了个眼色。
李时膺会意,拿起烛台和那道檄文便朝着崔鸣吉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