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川不知所措。
谁说小孩子听不懂道理的?
特别是经历过变故的孩子,没啥听不懂。
正是因为听得懂,故而身边蛐蛐儿的人多了,他们就入心了。
只是,到底是孩子,他们听得懂话,但却缺乏分辨好坏的能力。
几乎本能的,考虑问题是从自身的利益出发。
不然为何会有‘教育’一说?
若人出生便具备高标准的道德感,且三观是成形的,那就不需要教育了。
单单只是识字算数学技术,这都算不得是教育,最多算是学手艺。
现在木莲的这番话,倒不是让他们醍醐灌顶意识到自己的错误。
但实实在在让宋忆和戚川心慌害怕了。
戚川眼里含着一包泪,跟宋忆道:“大哥,我觉得……我觉得夫人是好人,她帮我们洗刷了冤屈,还把黄婆子她们抓起来了!”
“我觉得,我觉得她不是坏女人。”
“坏女人不会帮我们的!”
宋忆抿唇不说话,拳头握得紧紧的,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秦砺好几日都没回来。
这几日木莲没缺几个孩子的吃穿,但更多的却没有了。
瑞哥儿和璋哥儿也不搭理他们。
到了开封府审案这日,木兰才带着他们去了一趟开封府,走了个过场。
审案的不是府尊,是少尹。
秦砺先前去剿匪,主要原因就是那帮匪徒抢了来京城赴任的新少尹被土匪劫杀。
这不是在打开封府的脸么,故而府尊怒如雷霆,直接调派虎翼军剿匪。
而且下的死命令,只杀不受降。
故而这位段少尹知道秦砺,对斩杀匪首,立下首功的秦砺颇有好感。
也因为如此,他对黄家人的判罚也往重了去。
抢劫两贯,抄没家产,流放三千里。
讹诈七品官眷二百贯未遂,主犯黥面,杖一百二,徒三年,配恶州。
从犯黥面,仗八十,罚铜二十斤。
黄婆子是主犯,和她勾结在一起的邱婆子也是主犯。
倒打一耙,去找秦砺要一笔钱也有邱婆子的主意。
数罪并罚,黄家人整整齐齐地挨打加抄家流放。
抄家所得,赔给苦主。
也就是三个孩子。
黄婆子和邱婆子年纪大了,哪里扛得住打,才打了一半儿人就没命了。
两个人挨打的时候就互相谩骂揭底。
“都怪你,你天天在街坊邻居面前胡说八道,说那几个拖油手脚不干净……
你个挨千刀的老娼妇,都是你害的我!”
“关我屁事,我不过跟你说了大郎有两贯钱,你就急吼吼地抢了去!
你不想抢,我还能拿刀逼着你抢啊,明明是你自己贪财!”
“你个烂腚眼儿的娼妇,你鸡儿啄蜈蚣自己寻死,偏还要拉着我!
你怕秦巡检把几个孩子接回去你没了赚头,先是在外可劲儿抹黑三个孩子,想教巡检厌恶他们,不起接走的心。
又在几个孩子面前说巡检的爹娘兄弟容不得他们。
后又说是巡检娘子容不得他们,不让巡检接他们走。
说若他们事事都找巡检,巡检不耐烦了,就不会再管他们……”
两人鬼哭狼嚎地解底。
听得宋忆和戚川小脸儿雀黑。
宋忆不知他心头所想,但戚川是愧疚得不行,不时拿小眼睛去瞄木莲。
这样的判罚,叫木莲心惊,也再度深刻地理解了什么是‘封建社会’。
什么是阶级特权。
菖蒲巷得空的邻居们都来了,判罚大快人心的同时,也叫他们清醒地知道,七品是个坎儿。
七品以下叫不入流,若木莲还是巡检娘子,讹诈她就能少判一半儿的罪。
荣氏看了全场,看完之后冷汗津津,整个人都站不住了。
杨坊正又趁机耳提面命一番:“你别拿七品官儿不当回事儿,那是官儿,不是民!
往后见着都巡检娘子恭敬些!
收起你那些小心思,别害了你自己,还连累全家!”
荣氏:“……”
她不敢了!
这事儿对宋忆和戚川的冲击还是挺大的。
有人给他们撑腰,黄家人和邱婆子就被判了刑,黄婆子和邱婆子还丢了命。
没人给他们撑腰,他们不但要挨打,丢钱,还得背上贼偷的名声。
回去之后,宋忆就跪在木莲面前给她磕头认错。
“谢谢夫人给我们主持公道。”
“以前是我错了,我给夫人道歉,夫人想怎么罚我都行,只求夫人莫要怪罪弟弟妹妹。
他们还小,平时就什么都听我的。
都是我一个人的错!”
戚川也跟着跪下,雁姐儿见两个哥哥跪下,她便挣脱曲嬷嬷的手,也哒哒哒地跑过去跪在了哥哥们的身边。
懵懵懂懂的。
茫然极了。
木莲道:“你知道错就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我给你们重新找了户人家,就是徐嬷嬷家。”
“去了徐嬷嬷家,若是有什么不对的地方,你们觉得不好的地方,要跟我说。
我再给你们换人家。
宋忆,你已经八岁了,再过四年,等你十二三岁的时候,就能顶门立户。
到时候你若想拿回你爹给你的财物单过,可以跟你秦叔说。”
若孩子知道感恩,便是她和秦砺不亲自养,只是给他们找人户养,长大了他们也会记得秦砺的恩情。
若不知感恩,便是养在身边亲自教导,呕心沥血地给他们铺路,托举他们上青云,他们都会觉得这是你该做的。
并且还会嫌弃你做得不够好。
“今日开封府判给你们的东西,到时候交割的时候你们同我一起去,看着交割,登记造册。”
“另外,我会送你和戚川去私塾念书,一应费用都从你们自己的家财里出。
我也会做好账目……”
宋忆见木莲铁了心不收留他们,心下失望至极。
“郎主回来了!”
曲嬷嬷的声音在外头响起,宋忆暗淡下的眼睛顿时又有了光亮。
见秦砺掀帘子进门,见木莲面前跪着三个孩子,他便开口问“这是怎么了?”
宋忆看了看木莲,木莲放下茶杯道:“你让他们跟你说吧。”
秦砺走过去和她并排坐在一起:“说吧,怎么回事儿?”
他去开封府交差,是知道黄家的案子。
木莲见他一脸疲惫,便起身出去让曲嬷嬷帮他备水,自己去灶房帮他煮面。
宋忆将所有事简略地说了一遍,也没瞒着自己犯的浑,毕竟他瞒不住,瑞哥儿璋哥儿又不是没长嘴。
“……秦叔父,我们知道错了。”
“我们猪油蒙了心,轻信了奸人……夫人如今不同意我们留下来,另给我们找了人户收留。
可我们想留下来跟秦叔父住。”
几个孩子都期盼地看着他,雁娘还跑去抱着了她的腿,那泪汪汪的眼睛盯着人看,能把人的心都看化了。
曲嬷嬷来偷偷瞅了一眼,就跑去跟木莲道:“娘子,我瞧着姑爷怕是禁不住他们磨缠,怕是要答应他们留下来。”
犯愁!
雁娘还好,那两个男娃明显一看就养不熟。
木莲倒是无所谓:“留不留下来又有什么要紧,不过就是管他们的衣食住行而已,大不了请个人专门照顾他们,耗用都记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