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华臻坐在大槐树下,呆滞的目光落在眼前的琴上。
一切都是那么出乎意料。
前世废院之中,她躲在草垛里,看着厉钧行如珍似宝般将萧华绮拥在怀中远去的画面,依稀就在昨日。
而就在不久前,重华苑的门前,萧华绮被削去右手三根手指,凄厉可怖的尖叫声似乎还萦绕在耳畔。
前世命中注定的有情人,竟就这样变作了仇人?
只是因为她稍做了些事情,一切的轨迹就会这样截然不同吗?
她总觉得有哪里不对。
她当时看着萧华绮痛苦不堪的模样,心中既畅快,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震惊。
她转眸去看厉钧行的神情,却发现他的目光自始至终停留在自己的身上。
可那道目光怎么会带着紧张、怜悯,又好似有几分期待?
她其实并读不懂,她依旧觉得困惑。
寂静之中,院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也终于唤回萧华臻的一缕神思。
她循声看去,见芯蕊簪春领着好几个婢女与小厮一同,搬了数只描金漆彩的精致木箱进了重华苑。
看着还怪沉的。
萧华臻有些疑惑,“芯蕊,这些是什么?”
芯蕊指挥着人将那些木箱子仔细放好在院子中间,簪春则面带不安凑到萧华臻跟前。
芯蕊有些紧张地回禀,“姑娘,那位厉都督离开时,特着人给姑娘送来的,奴婢也不知道是什么。”
厉钧行的反复无常重华苑的人今日也是见识过了,故而收了这些东西,她们不免觉得胆战心惊。
萧华臻吩咐,“打开看看。”
铜锁“咔哒”几声轻响,眼前七八只箱子同时被打开。
芯蕊不禁“哇”地惊叫出声。
饶是她从前在窦氏院中服侍,自认为见过不少好东西,可现在也算是开了眼界。
箱底铺着层层华贵锦缎,其上各色异宝琳琅满目,沉甸甸的分量压得锦缎微微凹陷。
头面钗环、宝石玉器,竟是应有尽有。
色或幽蓝深邃,或赤红似火,或莹白温润,无一不流转着夺目的光华。
“姑娘,”芯蕊脸上终于浮现喜色,“看样子都督是犹嫌那拜师礼不足,才特地又添了这许多。”
众人都松了口气,原本都还担心那箱子里会有什么残肢断臂!
萧华臻面色却愈发凝重起来。
拜师不过是厉钧行威胁她去都督府而随意寻的由头,哪里又真需要什么拜师礼?
先前那支紫玉簪已然是昂贵无比,她姑且将其视作封口费。
可如今又抬来这许多,竟是一件比一件珍奇。
厉钧行……他究竟是什么用意?
她身上有什么东西,是需要他如此费尽心思讨好的?
见萧华臻愁眉不展的模样,芯蕊连忙上前安慰。
“姑娘,今日幸而徐嬷嬷提点,您才能提前布局,没着了二姑娘的道,眼下二姑娘也得了都督惩戒,虽说罚得着实是……”
她不敢再往下说,话题一拐,“但都督对您却着实是不一样呀,您看这些珍物,瞧着不像是一日之功,兴许是准备了很久呢。”
萧华臻摇摇头,嘲讽一笑,“他那种跺跺脚朝中便该震三震的人,赶着讨好贿赂的人还会少么?”
哪里需要特意筹备,随手从都督府库房搬几箱,于他而言也无关痛痒。
倒是她,收下了这些意味不明的东西,反倒得天天提心吊胆。
芯蕊又劝道:“不管如何,总归好东西是进了咱们院子,姑娘就且别想那么多了,心里抓紧松快些,明日可就得过都督府了。”
簪春也跪坐在萧华臻身旁,拉了拉她的袖子,伸手指了指天,又指了指那几箱奇珍异宝,在胸前划了个大大的圈,最后使劲将手指头竖到萧华臻眼前。
萧华臻看着她圆圆的眼睛里写满的认真,不由扑哧一笑。
芯蕊好奇道:“簪春在说些什么呢?”
萧华臻拉下簪春的手轻轻握在手心,“她说,我又收到了礼,又狠狠出了口恶气,说今日……真是个好日子。”
她抬眸看向万里无云的天,兀自出神。
二月廿三。
确实是个好日子。
六岁前,每一年的这一天,阿娘会给她穿上亲手缝制的新衣裳,阿兄会到无妄河底寻摸来许多熠熠生辉的古怪石头或贝壳送她。
她出神地看着院中那些奇珍。
倒真是赶巧,八年后,她又在二月廿三这日收到了许多闪闪发光的“礼物”。
……
青渊骑着马跟在厉钧行的车外,百思不得其解。
“主上,既然明日都要接姑娘到都督府住了,怎么不等她到了,再将那些东西送她?”
“今日送到侯府里头去,姑娘往后不是还得着人搬来搬去,来回折腾?”
暗红锦缎车帘猛地被拉开,探出许攸之的头来。
他救活了萧老太太又完成了自己的“任务”,如今无事一身轻,待在安平侯府里闲得发霉,故而趁着厉钧行赴宴,一早便趁着无人跳到马车里,等着跟厉钧行一道回去了。
他满脸的奸笑,“你这就不懂了吧?”
“现在送,是当着满侯府的眼皮底下送,小姑娘多有面不是?况且那萧文慎见你家主子这副阵仗,往后不得更对小姑娘心存忌惮?”
他推了推旁边假寐的厉钧行,“你说,是不是被我猜中了?”
厉钧行沉默不语,只是缓缓睁开眼睛,看向窗外。
今日是难得的好天气。
许攸之说的有理,但并不全对。
他今日送出去,只是因为,今日。
是二月廿三。
她的生辰,他已经错过了许多年。
他不想再多错过一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