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员们都看不懂手语,所以只能通过萧明德的翻译。

    在听到他转达的话后,众人都沉默了一阵。

    方懋在做手语的时候,就看见武雯把方黎背进来,可她就像是看不见一样,依旧冷酷地表达着自己的观点。

    方黎从武雯的身上下来,接过警员递过来的拐杖,从人群后挤到前面,站在萧明德的旁边。

    萧明德发现了方黎,“黎黎……”

    “懋懋,姐姐来了,你别怕,我……”方黎就像是完全没看见她之前做的手语,只轻声安抚着,朝她走过去。

    “你别过来!”方懋做手语,看着方黎的表情和平时截然不同,她的眼神冰冷,直直盯着方黎,“你以为我真把你当姐姐?别自作多情了!”

    方懋顿了顿,表情嘲讽,继续表达,“你一定很疑惑吧,为什么警方总是怀疑你,为什么我会跑到钱涛女儿的病房,为什么钱涛会自杀并且留了指向你的证据……都是因为我想让警方把你当成杀人凶手!可惜了,他们没那么好骗!”

    “还有啊。这些年我真的装得很累,我从小的时候就很讨厌很讨厌你了。”

    方黎一怔,脸色微微发白,等着方懋的话。

    “在幸福之家,残障孤儿能活着比正常人更难。我一开始接近你,是以为你能替我挡一些伤害,事实也确实这样。本该被院长选中的人是我,可你天真的为我出头,激怒了院长,被他扯进院长室,被送出来的时候浑身是血,差点连命都没了。”

    方懋依旧用嘲讽的表情看着方黎,脸上甚至浮现一点得逞的笑,“我那时候无比庆幸,幸好我早就知道了在幸福之家活下去的法则,心情自己找了一个替死鬼。可后来,我后悔了。”

    “虽然我们都是残废,但你只是听障,有一只耳朵还有些许听力。幸福之家工作人员骂你,你能听懂,能及时认错讨好,可我呢?”

    她的眼睛微微发红,像是因为那些痛苦的、耻辱的过往,“我不会说话,听不懂指令,反应慢了就被打,有你在反而衬得我愚蠢又不听话。”

    “后来,有一对有钱又天真的夫妇来幸福之家收养孩子,我努力地扮演乖巧懂事又善良可爱的模样,终于让他们注意到了我。”

    “但我想起来,之前那些被退货的可怜虫说过,很多变态的领养者把他们带回家并非真的为了养孩子,而是为了满足自己变态的癖好,等玩够了就会丢回来。”

    “我担心这对夫妻也是这样的人,所以我迫切需要一个人和我一起,为我抵挡或者分担伤害。”

    “如果我早知道他们是好人,我是绝对不可能拉着你一起逃离那个地狱,让你分担本来全部属于我的爱。”

    方黎唇瓣动了动,她想说话,可是方懋的眼神像刀子,无声无息地割着她的皮肤血肉。

    “不过,后来爸妈死了,我们被他们的家人针对、驱赶,我好不容易过上的好日子结束了。我只能再次依靠你、讨好你,让你别丢下我一个人离开,我需要你的钱,也需要你的保护。”

    “我本来以为……”

    方懋双手颤抖着,几乎要“说”不下去。

    但她努力调整好自己的表情,咬了咬腮帮子的肉,让疼痛刺激,让自己保持理智。

    “我本来以为能这么装一辈子,可薛海洲这群该死的人出现了。”

    “在我被他们强/暴的那天,我听到你回来的声音,试图砸东西东西闹出声响向你求救,可你呢?充耳不闻。”

    方懋眼眶泛泪,满带恨意地看着她,“你不是一直‘听’得很好吗?你不是一直保持正常吗?可为什么偏偏是那天听不到?”

    “你知不知道,比起薛海洲他们,我更恨你。”

    “所以,不要假惺惺地劝我了,你没资格。”

    这一番话,方懋从杀死孟奕晨的那一天就在准备。

    起初,她无论如何也打不好草稿,甚至用些激烈的词汇都内疚又痛苦。

    可她没办法。

    她找乔夏和陈佳遇帮忙一起修改文稿,把那些记忆深刻的事以截然相反的情绪来表达。

    方懋靠着“姐姐如果听到了这番话,或许会厌恶我,不再为我的死而伤心难过”的念头,一有空就开始练习、模拟,让乔夏帮助自己调整每一个字词该有的表情。

    可无数次的练习,都无法平复方懋此时此刻看到姐姐双眼时的心情。

    她一边残忍地做出那些恶毒的手语,一边在心底不断重复着“对不起”。

    她的眼泪无声无息地滑落下来,反倒像是在回应她的控诉和厌恶。

    方懋无比清楚,没有人会比姐姐更爱自己,也没有人比自己更爱姐姐。

    于是,那些无情的“话语”像是双刃剑,在伤害方黎的同时,加倍地还到方懋自己身上。

    可仇恨、厌恶,好过姐姐失去她后一生的痛苦。

    方懋想过姐姐可能会因为她的话更加自责,所以她尽可能地将自己塑造得恶毒、心机,将那些看似美好的过往设计成她的别有用心。

    那这样,或许姐姐的自责和痛苦,会慢慢转化为愤怒和恶心。

    于是,从一开始设计姐姐成为“替罪羊”,就在回应她此刻的这一番“话”。

    是有意为之。

    方黎的耳朵嗡嗡作响,甚至影响了助听器,她的脸色惨白,只能摘下一只耳朵的助听器。

    看着方黎一瞬间痛苦的表情,方懋几乎是下意识想朝她迈步,却又强行控制住。

    这样自然的身体反应,一般情况下普通人几乎不可能发现。

    可方黎和方懋在一起相处了十几年。

    她是方黎看着长大的,方黎怎么可能发现不了。

    从一开始她就在努力保持冷静,盯着方懋表达时的每一个表情。

    没有人比她更了解方懋。

    甚至,或许方懋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再撒谎时会有什么样的小动作。

    于是,方黎的声音带了点艰涩,喉咙发紧,却一语道破,“懋懋,你在撒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