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陈辛澈完全陷入了回忆里——他记得那晚下着大暴雨,夜色特别黑,母亲将他推进暗道时,后背还插着三支弩箭。
她最后转身的刹那,脊背绷得像拉满的弓弦,血珠顺着染红的旗袍下摆滴落。
我救你,是因为你像她。
笼子里的少女挺直的脊背与母亲一模一样,用染血的簪子刺穿最后一个敌人咽喉。她倒下时,后背同样沾满鲜红的血,却始终没有弯下半分。
母亲临终前一直冲着他笑,“阿澈要活得像根竹子,风再大也不能折腰。”
“所以啊。”谌晞突然伸手,染血的掌心覆上陈辛澈的手,“你得好好活着,才能对得起那些豁出性命,把活下去的机会让给你的人。”
谌晞垂眸轻笑,“就像我得好好活着,才能手刃仇人。
陈辛澈的瞳孔骤然收缩,他突然抓住谌晞的手按在心口,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那你最好活得比谁都久。”
他忽然倾身,温热的呼吸喷在她耳畔,“谌晞,我跟你说这些,是为了告诉你,我救你并不是因为我缺一个影子。我爸说的什么“他生你生,他死你死”,从今天起,你把这些话统统忘了。”
“谌晞只是谌晞,不是任何人的附属品。”
谌晞指尖微颤。
不等她说话,又听见陈辛澈继续道:“你的命是属于你自己的,正如你说过的——我命由我不由天。”
谌晞望向窗外风景,所有景物在她眸底飞快往后倒退,一闪而过。
“如果我跟你说,总有一天,我要打破这笼子呢?”
说到底,她不过是只笼中鸟。
只要四海会这只大笼子在,她都不可能随心所欲,自由自在地活着。
陈辛澈怔住了。
沉默了许久,才缓声道:“只管做你想做的,我会一直陪着你。谌晞,你会如愿以偿的。”
——
云京市人民医院
谌晞站在302病房门前,消毒水的气息钻进鼻腔。
她刚要推门,一串银铃般的笑声突然撞碎在耳膜上,惊得她指尖悬在门把手上方微微发颤。
那是小茉莉的笑声,清亮得像是溪水漫过月光下的鹅卵石。
在她的记忆里,这个总是蜷缩在阴影里的孩子,从未这样肆意地笑过。
透过门缝,她看见疯子正手舞足蹈地比划着什么,病床上的小茉莉捂着嘴笑弯了眼睛。而当视线掠过那道侧影时,谌晞觉得呼吸突然被抽走了。
孟程骁坐在炽白的灯光里,宽松T恤裹着结实的肩线,修长手指松松搭在膝头,冷峻的眉骨被灯光削得愈发凌厉。
可此刻他微微前倾的姿势,却像极了猛兽收起利爪的温柔。
今天吹的是什么风啊?
竟然把这尊大佛也给吹过来了。
就在谌晞思绪恍惚间,听见疯子问道:“小茉莉长大后想要做什么呀?”
小茉莉突然直起身,苍白的脸颊泛起红晕,“我想成为谌晞姐那样的人。”
“为什么?”这个答案有些出乎疯子的意料。
孟程骁也是惊住了,搭在膝头的手指猛地蜷起,指节泛出青白。
谌晞看见他喉结重重滑动了一下,深潭般的眸子泛起细碎涟漪,仿佛有人往他眼底投了块石子。
疯子手里的苹果咚地滚到地上,“你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是因为……你觉得她很酷?”
小茉莉点点头,“是,谌晞姐她很酷,她是我见过最酷的人。”
疯子弯腰去捡苹果,后颈凸起的骨节硌着洗得发白的牛仔外套,“我知道谌晞姐是很酷,可她要天天和坏人打架的,你看她的身上有多少疤……”
“你想成为她那样的人,也许……”孟程骁突然开口,低沉的声线震得空气嗡嗡作响。
他仍保持着那个凝固的姿势,睫毛在眼下投出细密的阴影,“也许,她也羡慕你现在的生活……”
尾音突然折断在喉咙里,仿佛被某种滚烫的东西灼伤了。
走廊穿堂风掠过谌晞的后颈,她这才惊觉掌心已沁出冷汗。
“不,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是希望有朝一日,我能像她那样,不管处于什么样的处境,都有自己救自己的能力。而不是像现在这样……”
如果那天谌晞没有及时赶到,她想她已经死了。
那种绝望等死的滋味实在是太难熬了。
她告诉孟程骁和疯子——谌晞救了她两次。
第一次救她,是后妈嫌弃她是个累赘,明明是她自己不慎摔了一跤把孩子摔没了,却诬陷攀咬她,说她生怕未出生的弟弟会抢走父亲的疼爱,所以把她给推下楼梯。
有后妈就会有后爸,这句话说得一点也没错。
父亲完全听信后妈的一面之词,根本不给她任何解释的机会。
她被打得只剩下半条命,最后还被赶出家门。
那是个寒冷的冬夜,她瑟瑟发抖蜷缩在昏暗肮脏的小巷里。
是谌晞好心把她给送到医院去。
“如果没有谌晞姐,我是活不过那个冬夜的。”
她记得很清楚,那天下午一直到晚上,一共有一百零七人从她的眼前走过。
那些人或直接漠视,或好奇打量一眼,或怕惹麻烦上身……反正没有一个人愿意为满身是伤的她停下脚步。
只有谌晞愿意为她而停留。
在她饥寒交迫,几乎要失去意识的时候出现。
“第二次救我,你们都知道了。”小茉莉语气顿了顿,“其实澈哥说得对,谌晞姐完全没有必要冒着生命危险来救我的,毕竟我和她非亲非故。”
“你也是四海会的人吗?”疯子问。
“四海会?”小茉莉满眼疑惑,“什么四海会?”
疯子跟孟程骁打了眼色。
小茉莉解释道:“我不知道你们说的四海会是什么。等我养好伤出院后,谌晞姐说要送我回家,但我拒绝了。她就联系了一家福利院收留了我,这几年,我一直都是住在福利院。”
“两位警官,如果你们对我的事情感兴趣,可以直接问我本人的。”
病房霎时寂静。
小茉莉猛然抬头,杏眼里还盛着未褪的笑意:“谌晞姐!”
疯子惊得几乎坐不稳,一脸说人闲话被抓包的尴尬。
孟程骁的肩背倏地绷紧,黑色碎发下的耳尖泛起可疑的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