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袁绍出身于大汉最显赫的家族之一,即便已经有了四五分酒意,但他的举止凤仪依旧雍容,无可挑剔。
“要再来点吗?”魏聪问道。
“好!”袁绍伸出玳瑁酒杯,他的酒量相当不错:“这是什么酒,味道真不错呀!葡萄酒?”
“几种酒的调和!”魏聪做了个手势,仆从上前倒酒,屋子里只有他和袁绍,几案上点着油灯,四周一片昏暗。“桑葚酒,李子酒、还有杨梅酒,按照一定比例加入羊乳加以搅拌,通常来说,通常的酒没有这么醇厚?”
“醇厚?”袁绍喝了一大口,细细品位:“确实如此,魏兄,你这个词用得好,再恰当不过了。你还真有一个会调酒的家奴呀!”
“哦,这是我自己调的!”魏聪喝了一小口,他喝酒的速度比袁绍可慢多了。
“您自己调的?”袁绍愣住了:“您亲自做这等事?”
“不错,自己的口味自己才最清楚嘛!”魏聪笑道。
“这倒是不错!”袁绍笑了笑,他看了看几案上的菜肴:胡瓜牛尾汤,核桃、葡萄干和碎羊奶酪拌芹菜,糯米蒸螃蟹,撒有大量碎大蒜的烤生蚝、还有肚子塞满莲子红枣的炖山鸡,搭配着别有风味的美酒。凭心而论,这也许不是袁绍吃过的最昂贵的一餐,却肯定是他吃过最美味的一餐。
“当真?”魏聪放下手中的筷子:“汝南袁氏世为两千石,家里的享受应该不错吧?厨子难道连这些都做不出来?”
“怎么说呢?”袁绍用大拇指摩擦了一下自己的下巴:“我家里可以说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一顿饭杀几只羊,一口猪也不奇怪,在饮食花费上着实不少,但你这些菜肴,我在这里还是头一次吃到!”
“哦!”魏聪点了点头,凭心而论,他今晚的饭菜虽然花样不少,但花费着实不多,龙编距离海并不远,螃蟹和生蚝这类海产品根本不值钱,山鸡城外的野地里也到处都是,羊奶酪虽然也算是稀罕货色,但向蛮族推广山区养羊之后,这玩意在番禺也很常见了,整个晚餐里最贵的还是那道牛尾汤,毕竟在农耕社会,耕牛是战略资源,在花费上和汝南袁氏那等钟鸣鼎食之家根本没法比。
但魏聪有一点优势是袁绍比不了的,那就是他吃过见过的菜色花样实在是太多了,加上到番禺之后,通过海贸获得了大量的香料,虽然还少了很多新大陆才有的食物品种(比如土豆,西红柿,南瓜等),只能复原其中的一小部分,但也不是袁绍这种两千年前的顶级大贵族能比的。比如螃蟹蒸糯米饭,生蚝撒大蒜末烤,核桃、葡萄干和碎羊奶酪和蔬菜撒盐和醋用菜油拌沙拉这些烹调方式,袁绍家里的厨子根本想都没有想过,更不要说做出来了。
“那您回去雒阳的时候可以带个厨子回去!”魏聪小心翼翼的用银汤匙将蟹黄挖出来,和糯米饭搬运,放入口中:“还有一些调料,恐怕雒阳不太好弄,也要带一些回去!”
“你倒是大方!”袁绍笑道:“换了别人恐怕不舍得!”
“他的手艺是我调教出来的!”魏聪满不在乎的答道:“一同调教出来的有六个人,送你一个也没啥!你不吃吗?冷了就不好吃了!”魏聪指着盘子里的螃蟹蒸糯米道。
“还是算了!”袁绍摇了摇头,他还是头一次看到人吃螃蟹,这个有着坚硬外壳,和八只爪子的奇怪动物让他联想到了蜘蛛,顿时就没了胃口。
“那我就吃掉了!”魏聪伸手抓过两只通红的大鳌,用银夹子用力一夹,外壳便裂开来,露出里面雪白的蟹肉,魏聪沾了点醋,便大嚼起来。袁绍看魏聪吃的畅快,终于问道:“魏兄,你就不怕那些人铤而走险吗?”
“铤而走险?”魏聪笑了起来:“他们最好别这么蠢,温升带着六千人就在我们后面,大概有半日路程!”
“原来你留有后手?”袁绍笑了起来:“你倒是瞒的紧!”
“兵者,诡道也!能者示之以不能!”魏聪笑道:“倒不是故意要瞒你一人!”
“无妨!”袁绍拍了拍手:“你带了这么多兵马来,准备什么时候平定乱事?”
“我打算先攻灭林邑!”
“攻灭林邑?孟德你内乱未平,又树外敌,不太好吧?”袁绍皱起了眉头,他在番禺这段时间也没闲着,对交州当地的情况了解甚多,知道林邑乃是日南以南的新兴蛮夷之国,近些年来对交州日南九真二郡侵攻甚多,与这次的乱事也不无关系,但毕竟还没有撕破脸,交州这边眼下又内外交困,魏聪一上任就急着树立一个新敌人,怎么看也不像是明智之举。
“本初贤弟,像交州这样的边境州郡发生乱事,一般无非有两个原因:一种是守官贪暴,不恤民力,压榨勒索太多,民不堪命,是以起兵作乱;另一种便是有外敌作祟,纵兵劫掠人口财物,焚毁田亩庐舍。
对付第一种原因,应当处置贪暴之官,以廉吏取代,只诛其首恶,赦免从贼的百姓,令其回乡耕种自食,便为良民,其乱自解;对于第二种情况,就要令乡里以邬堡自守,使其无可劫掠,再以精兵击之,捣其巢穴,斩其魁首,树京观以威慑不臣之徒,以明大汉之天威,日月所照之处皆有。
此番交州之乱则是两者兼而有之,我新任刺史,未孚,百姓未蒙我之恩德,若贸然处置贪暴之吏,彼之朋党必颠倒黑白,传播谣言,百姓必生变乱,若再有外敌入侵,内外勾结之下,虽韩白复生,亦难取胜。而林邑为害交趾数十年,虽黄口小儿亦切齿之,我伐其国,百姓必感恩于我。待破林邑后回师,再来处置内蠹,岂不事半功倍!”
“你说的虽有道理,但林邑立国数十年,交州将吏屡攻而不下,必有其依仗之处,若相持不下,便麻烦了!”
“我已经询问过本地老卒了,无非是其城居险要之处,每次进兵,或持险而守,或逃入山林之间,战事拖延,便生疾病罢了!”魏聪笑了笑。
“我听说他们还善于用大象,其身高丈徐,箭矢不入,不可不备呀!”
魏聪笑道:“本初请放心,贼人若不用这大象也罢,若是用了,必让其一败涂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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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聪独坐在几案旁,浅酌剩下的残酒。仆人来来去去,清理碟碗餐盘,袁绍已经歇息去了。等一切收拾的差不多了,孟高功带着士武从外间进来,一身麻衣,赤裸的后背上是荆条,他跪伏在地,叩首道:“罪人士武拜见刺史,还请治罪!”
“是你?”魏聪看了看士武,他揉了揉自己的太阳穴:“你手臂的伤已经好了?”
“早已好了,多谢刺史垂问!”士武跪在地上,面孔紧贴地面。
“你兄长呢?他为何不来?”
“家兄——”士武的口头卡住了,他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魏聪站起身来,看着跪在地上的青年,他取下对方背上的荆条,在手上把玩了两下,突然狠狠的抽了一棍子,只见士武闷哼一声,背上顿时多出一道淡红色的痕迹,旋即肿胀了起来。
“起来吧!”魏聪随手将荆条丢到一边:“不打你一下,你也不安心!”
“多谢刺史大度!”士武感激的磕了两个头,才站起身来,魏聪的意思很明白,方才那一棍子便算是原先自己的罪责都处置过去了,他知道对方是看在孔圭的面子上,暗自下定决心此番回去后一定要好好谢过老师。
“你现在可以说你兄长去哪里了吧?”魏聪问道:“你放心,我答应你,只要他不继续和我作对,我就不杀他!”
“这——”士武咬了咬牙,低声道:“家兄已经离开龙编了!”
“那他去哪里?总不会是逃入山中去当贼人吧?”魏聪笑道。
“不,家兄是要前往雒阳!”
“去雒阳?”魏聪脸上的笑容顿时消失了,露出严肃的表情:“是冲我去的?”
“嗯!”士武艰难的点了点头,他知道这等于出卖,但自己,乃至士家若想在交州继续立足下去,这个头就必须点,就必须和兄长划清界限,否则就算魏聪再宽宏大量,也绝不会容许敌人的家族在交州继续生存下去的。
“原来是这样!”魏聪点了点头,此时的他面上不见喜怒,给人一种高深莫测的感觉,士武咬了咬牙,跪了下去:“刺史,小人知道兄长是走哪条路,请给我二十人,我一定将他拿回来!”
“你要去拿你的兄长?”魏聪眉头微皱:“我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你们兄弟两个的感情很好的吧?”
“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士武挺起胸脯:“公私之分,小人还是明白的!”
“罢了!”魏聪摆了摆手:“你不用去捉拿你的兄长,令兄这么做也没有什么用。他不明天下的大势,追寻的东西不过是水中月,梦中花,就算耗尽心血,也不会有什么结果的。士武!”
“小人在!”士武赶忙应道。
“广信士家是岭南望族,威望深孚。我魏聪既然打算立足于交州,那么士家就必须忠于我,否则就算我再怎么不情愿,也只有将其消灭掉,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尽管心中早已明白,但从魏聪口中亲耳听到又是一回事,士武赶忙点头:“小人明白,刺史请放心,广信士家一定会向您效忠的!”
“不!你现在还没资格说这句话!”魏聪看着士武,笑道:“我可以把你家在广信的宅邸还给你们,不过广信士家必须立你为家族族长,至少要是你家的继承人!你懂得我的意思吗?”
“啊!”
“我知道士燮才是你们士家这一代的继承人,但现在已经不可能,我只信任你!”魏聪看着士武的眼睛:“现在你告诉我,我可以信任你吗?”
士武咬紧牙关,用力点了点头:“刺史请放心,我一定把您的意思转告给家中其他人!”
“仅仅转告可不够!”魏聪摇了摇头:“作为我的传话人,我给你一百骑兵,若是有人敢于抗命,那也就没有必要继续活在这世上了!”
“喏!”
“至于你家中的田产!既然已经没入官中,那就不可能再发还。不过若是立下新的功劳,我自当另有恩赏!”
“小人明白了!”这方面士武倒是有心理准备,说出去的话泼出去的水,以自己和兄长过去做的事情,魏聪能不族灭士家就已经宽宏大量了,更不要说没收的田产也早就分给了有功将士,自然没法又还给士家,要想重整家业,只有带着族人用性命去拼了:“此番回去,小人自当召集族人,为刺史效力!”
“很好!你就在我府中为户曹从事吧!”魏聪满意的点了点头,这士武倒是没白在孔圭门下学经书,一旦下定了决心投靠自己,位置还是摆的很正的。自己既然要在交州立足,那就不能和本地士人搞得和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样,归根结底还是要将其中一部分收拢过来,以为己用的。士武就是一个很好的榜样,只要他肯带着几十几百族人来为自己效力,与整个交州士族就会起一个表率的作用。对于这样的人,自己当然不会吝啬的。
“多谢刺史!”士武赶忙跪下拜谢,经由这一拜,魏聪便是士武的府主,而士武便是魏聪的僚属,两人主从之分已定,关系大不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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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南郡,西卷县。
远处的山林在晨光宛若一块巨大的翡翠,几乎与大海连成一片。小河沿岸的灌木丛长满了红色的浆果,虞温看到一只肥硕的野兔正在飞速进食,不时抬起头,它那修长的耳朵高高竖起,警惕的观察四周。头顶上,一只老鹰慵懒的展开双翼,盘旋滑翔。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