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机缓缓降落,远处一座巨大山巅伫立。
在天上看的时候,山顶终年不化的雪在阳光下闪着光,美得好像处于尘世之外。
离开前,江亦怜已经在飞机的浴室里换上了保暖服,但出舱门时还是被骤降的温度惊了一下。
一出接机口,就有专人迎接,车内暖气正好,一切都周到舒适。
没过一个小时,车就驶入山区,明明离得近了,却因雾气弥漫,山也看得不大清楚。
但吸入胸口中带着凉意的空气,山间自然的白噪音,都令人觉得心旷神怡。
沿着车道蜿蜒攀登,枝叶蔓蔓的阔叶植被,慢慢被高耸入云的针叶取代。
冷杉,云杉交错林立,阳光在其间洒下光影,丁达尔效应下,仿若神女落下圣洁丝带。
太开心了。
江亦怜很久都没像今天这样兴奋过了。
她忍不住问:“我能打开车窗吗?”
陆淮州视线从手机中收回,侧头看她:“想做什么都行。”
于是江亦怜把车窗开了半扇,扒着玻璃沿去看外边的风景。
车外的冷气很快蔓进车内,即使有暖气也抵抗不住。
江亦怜吸了吸鼻子,却没有缩回来的意思。
不过几秒后,她就被制裁了。
身后的男人把她拉回来,地上背包大敞着口,露出里面齐全的保暖套装。
陆淮州随手一捞,把毛线帽往江亦怜头上套,一下遮住人的眼睛。
模糊中,江亦怜感觉自己耳朵也被罩上了耳罩,毛茸茸的围巾缠绕在了脖子上,最后是手,被他牵起,戴上了手套。
围巾下,她的抗议声很模糊:“陆淮州,你要把我裹成粽子吗?”
男人好几秒没回话,许久后她感觉蒙住自己眼睛的帽子被拉开,光透进来。
睁开眼,陆淮州似乎在笑,又看不太清,只听见他说:“怎么不继续叫陆总了?”
他的声音听起来有点微妙的不满,不知道是不是她的错觉。
江亦怜愣了下:“对不起,如果你不喜欢,我以后还是叫陆——”
“喜欢。”
还没说完的话被霎时打断,江亦怜没能很快反应过来。
回过神来,她猝不及防望进了一双专注的眼。
很早的时候就知道,陆淮州认真看人的眸会给人神情的错觉,但即便知道,还是会被迷住。
尤其是他用缱绻的语气说出“喜欢”两个字,恍惚间拥有了一种被告白的感觉。
江亦怜看得几乎呆了,直到脸被温热手掌覆上,轻轻用力把她的头扭开。
“雾池到了。”
什么?
江亦怜顺着力道侧头往窗外看,入目首先是刺眼的一片白光,而后视线逐渐清晰,在看到窗外景象的瞬间眼眸慢慢睁大。
那是一处被群山环绕的凹地,蓄了满池水,倒映着碧空白云,阳光折射下如细碎金鳞跳跃。
仔细看,池水偶尔泛起涟漪,似乎拥有生命律动,在呼吸着天然的氧气。
江亦怜一瞬间忘掉了刚刚的插曲,怔愣地开门下车。
因为低温,几乎凝成霜的水雾缭绕在池上,湛蓝湖水若隐若现,更添一层神秘,仿若置身仙境。
肩背突然一沉,身上被披了一件大衣。
转头去看,男人穿着同款不同颜色的大衣,手插着兜静静地望着池水。
“好看吗?”
他问。
江亦怜点头,说好看。
“喜欢吗?”
他又问。
江亦怜依然点头,说喜欢。
陆淮州没有停下,声音低沉:“开心吗?”
三个问题问得都像一个问题,但江亦怜还是耐心回答:“很开心。”
冷风呼啸着从四面八方吹来,吹起江亦怜的头发,打在陆淮州的肩上。
“所以,能不生我气了吗?”他问。
他话音刚落,江亦怜下意识张口,又瞬间哑然。
站在广阔的天幕下,连心跳都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让耳鼓嗡鸣了一瞬。
听力恢复的瞬间,又听见陆淮州说:
“那天对你发脾气,是我不对。”
“别生气了。”
他说完,就缓缓转头朝她看来,眼底映着蓝天,还装着她。
周身血液好像有烟花炸开,江亦怜匆忙收回视线:“不生气了。”
男人低笑了声。
“好。”
—
在雾池边待了半个小时,实在冷得受不了了,这才回到车上。
酒店就在雾池旁,很方便。
“您好,这是您定的两间雾景大床房的房卡,祝您入住愉快。”
江亦怜看陆淮州接过卡,跟着他往电梯处走。
“两间房吗?”
她下意识问。
陆淮州在电梯前停下等待,闻言愣了下,似笑非笑地看了她一眼:“很想跟我一起睡吗?”
“不、当然不是!”
江亦怜立马否认。
她只是有些意外,感觉他们之间的金主关系和想象中的很不一样。
陆淮州没有继续跟她争辩,抬手碰了下她的发顶。
“好了,回去休息吧,晚饭再喊你。”
“哦,好。”
江亦怜懵懂地回了房,关上门后才彻底意识到,这两天居然真的没有再做什么亲密举动!
一个吻也没有。
她换上拖鞋往房里走,洁白的酒店大床上,一套干净的女式睡衣整齐地叠放在上面,上面还放置了VIP特供下午茶的菜单,一个电话就能立刻送上门。
周到又妥帖,却不住在同一间房。
所以……真的是纯粹为了哄她。
心里迟疑地开始慢慢雀跃起来,就像多巴胺从胸腔的狭小缝隙处一点点挤出来,即使下意识告诉自己不要去多想,还是忍不住开心。
原地踏了几下脚,江亦怜勾着唇,拿上睡衣进了浴室。
一墙之隔,陆淮州简单冲完了澡,只围条浴巾,在沙发上坐下。
没看手机,只是怔怔地看着面前黑着屏的电视机,半晌后,右手下意识握拳,碾了下大拇指。
飞机上,本不愿放手装睡的是他,可后来主动握上他的手的,却是江亦怜。
一瞬间上千种可能掠过心头,最终落脚在一个疑问上:她是依赖,还是喜欢?
陆淮州渐渐出神,想起了高考后那个暑假发生的事。
那个档案袋里装着的全是江亦怜和另一个男生约会逛街的照片。
商场、游乐场、咖啡厅……还有酒店。
笑容洋溢,幸福地刺痛了陆淮州的眼。
但他依然不信,要去问个清楚。
最后是母亲把人约出来的,陆淮州就坐在他们后面,亲耳听见他喜欢的女生说。
“陆淮州?我当然不会喜欢他啊。”
“人人都有想接近人气王的心思吧?能跟他关系近一点会被所有人羡慕啊。”
“阿姨你放心,我不会跟她在一起的。”
这三句话像魔咒一样,散发着暗物质,日日缭绕在他心头,他越接近江亦怜,回忆就越鲜明。
但似乎痛得还不够彻底,因为心痛敌不过靠近江亦怜带来的喜悦。
生平第一次哄人,是出于情不自禁。
很不想承认,他在说出那句“别生我气”的时候,心里想的是:我也不生你气了。
或许,他们还有机会,重新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