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州县。
中午时分。
街道上行人不多,两旁的铺子没有什么生意。
浑身脏兮兮的女子,身后跟着三个孩子,两个男孩子光着屁股,骨瘦如柴,仿佛萝卜头似的,只有七八岁的小女孩披了件满是补丁的衣裳,脸上抹了一把灰。
来到了土地庙,很快找到了一名乞丐。
那乞丐懒洋洋的躺在地上,许久也不动,被女子踢了一脚,惊醒了那乞丐,看清楚了来人,连忙坐了起来。
“你们怎么来了?”
“当家的,我听到一个消息,不知道真假,赶来和你说说。”
原来是两口子。
乞丐不怎么在意,自己这几日只喝了一顿粥,说话的力气都不想浪费,也不指望婆娘能带来好消息,就算有好事也轮不到他们头上。
乞丐不满道:“你不如带着苟儿他们多歇歇力气,大老远的跑来找我,得吃多少才能补回来。”
女子带着小孩乞讨,比大老爷们乞讨要容易的多,所以一家人分开。土地庙这边是集市,人多些,但是鱼龙混杂,婆娘和孩子很容易出事,自己除了一条烂命,倒是不怕,因此自己留在集市,也方便婆娘如果遇到麻烦能找到自己。
婆娘带着孩子们则去城里大街小巷,有心善的人家,多少会给两口吃的。
看到孩子们全乎,那乞丐放了心。
女子可不管,兴冲冲的告诉乞丐,“我在惠东楼外讨食的时候,听到里面的伙计说了,关外招人去放牧,去了就有饭吃。”
“怎么可能有这么好的事情,一定是骗人。”
那乞丐不相信。
“我们这样的情况,还有什么好骗的。”那女子能带着三个小孩乞讨至今,一个也没少,性格不弱,有自己的主意。
倒也是。
乞丐没有反对,来土地庙乞讨的人越来越多,好心人也越来越少,继续这样,迟早要饿死,反正都是死,死马当作活马医。
于是乞丐和婆娘孩子一起找过去,那女子一路打听,按照酒楼伙计提供的地址,果真见到一家铺子。
乞丐竟然识字,看着招牌念道:“聚众昌。”
铺子外头围了不少人,往里头瞧去,陈设却是简单,摆放了几张桌子,两张桌子坐了人,里头的伙计向几名满身破烂,明显也是灾民的人介绍着什么。
到了地方,女子反而打起了退堂鼓,犹豫不敢进去。
那乞丐交代了婆娘好好看着孩子,然后自己一个人走进去,门口很多人盯着乞丐,乞丐倒是平静。
很快有伙计来询问,乞丐如实说了一遍,那伙计点了点头,领着乞丐到一张空桌子边坐下,乞丐已经听到有人的桌子在聊的事,有什么牛羊,借贷之类的。
借贷倒是不怕,自己巴不得有人借钱给自己,可惜没人会借,再高的利息也没人借。
想要借贷,必须有抵押,要么是房,要么是地,总之需要值钱的东西,人家也不傻,不会让自己的钱打水漂,乞丐越发郁闷。
这新开的商行到底要干什么。
“干活给工分,赚到的工分,等筑好了城,就可以获得低息贷,工分越多,能贷的越多。”
“干活还管饭。”
“不给钱,只给牛羊,划定牧地。”
“牧地当然属于商家的,怎么会是你的呢,不过可以签一份契约,表契归你,地契归商行,也就是说只要你放牧,按照约定,每年只能向商行售卖,牧地就不能收回来,你也不能卖,无论什么原因,你不放牧了,牧地就收回商行手里。”
伙计每天都要解释许多遍,所以说得清楚,很容易听懂,对进来的人而非常热情,生怕别人不懂,那乞丐很快了解,心里头有点嘀咕,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好的事。
伙计也热情的过分,更像是骗子,听起来完全没问题,乞丐反倒是不敢做出决定。
倒不是伙计好心,实在是商号里的任务重,他们每个月有分摊,必须要拉多少人,谁也不敢不完成,见到乞丐犹豫,那伙计倒急了,催促道:“你看看你,都饿成皮包骨了,不定明天就倒下,商号虽然不挑人,只要全乎就行,可也不要病号啊,到时候你后悔也来不及了。”
所有的人先去工地干活,把城修起来,能修城就能放牧,没什么是人学不会的。
那伙计也不嫌弃乞丐身上脏,为了完成商号的任务,伙计巴不得多些乞丐来上门,这些一无所有的灾民,才是最好的招揽对象。
身体不好的,不够机灵的等等,大多数都淘汰了,活下来的这些乞丐,多半又是商号需要的。
“朔州还是太小了。”
掌柜看到这半个月的成果,忍不住摇了摇头,朔州只是九边的一个小县城,总人口也才两万上下,县城里的流民并不多,也就百来人而已。
目前而言,大同中部和中东部不属于王信的地盘,实际上整个大同就没有王信的地盘。
不过呢,靠着造势的风波,王信对大同西部五州县两边关有了影响力,通过影响力又撬动了更多,新成立的聚众昌主要在五州县招募灾民。
“我们这几州县的灾民,主要来自府谷各地,府谷遭灾严重,当地百姓完全活不下去了,能来咱们这的,多半是有亲戚挂靠,而且并不多。”
大同本是个穷地方,虽然有巨大的商机,可落不到百姓头上,逃荒不会往大同。
“去太原开一家。”
山西太原是省会,在省会开一家分号,动静就闹大了,不过大同的这帮商人并不担心,胆子比别的人都要大,在太原只需要开一家,相信就能解决他们需要的人力缺口。
要从灾民中挑选出那些,就算灾年过去,也不指望回老家的贫民,让他们愿意留在关外,为他们放牧。
灾民只需要管饭,泥砖是就地取材,修城的成本不高。
想到一个兔毛川,每年就能做到近百万两银子生意的规模,参与的商人恨不得一日就把新城建好,一日就把牧地分下去。
——
“嘚嘚嘚。”
王信从威远关回来,汤平已经留在那里,以后的事情,需要靠他自己,汤平的态度是没有问题的,至于能力,守好威远关应该不是问题。
威远关最大的问题不是敌人,如果是敌人,王信倒不担心汤平的能力了。
“将军。”
马范得知将军回来,连忙赶来迎接。
王信发现军营里骑兵少了一大半,于是问道:“张灿呢?”
“带着人出去扫荡了。”
果然如此。
兔毛川不容易管理,在朝廷眼里是负担,但是有利益的地方就有商人,王信甚至看到过,最无序和贫穷的索马里都有中国商人的身影。
连索马里都能吸引商人,何况是兔毛川。
朝廷负担不起,商人愿意负担,解决了军费,张灿也高兴,势必要清理出一个稳当的兔毛川交给商人们。
看到将军神情,马范担忧道:“将军不满意吗?”
王信摇了摇头。
留下张灿在赤儿山,真不知道是好事还是坏事,倒不是不相信张灿对自己的忠诚,只是自己迟早会离开赤儿山,以后而,兔毛川的未来,就是张灿和商人们引导了。
张灿的勇武,加上商人的贪婪,为了解决自己的军费问题,王信自己都不敢肯定,这小火苗是哪一天被风吹灭了,又或者在这野外蔓延为熊熊大火。
总之,不能烧向关内。
王信不再多想,无论是好是坏,好的任其发展,坏的话,自己要出手挡在关外,忍不住抬起头,看了眼不远处的工地。
镇虏城的主要功能是集市,以及防御,商业需求占一半,甚至更多,所以在修建新城的时候,也会更注重这一方面,城里规划的马厩羊圈非常多。
建在浑河北边,加上城里贸易用的物资,不惧怕被敌人围堵。
几百人守着城墙,哪怕几千胡人都攻不进来。
等安装了大炮,就算上万胡人也只能撞个头破血流。
周边军士很多,但是不影响一群衣衫破烂的孩童在疯赶的玩闹,孩童尖细的笑闹声格外大,王信忍不住嘴角露出微笑。
工地的灾民,有去河边挑水的,有砌砖的,有往木头模具塞泥巴的,还有把泥砖一块块整齐的码放在地上,等着太阳晒干。
商号有丰富的管理经验,如此大的工程,有条不紊的展开,王信不得不佩服,这也是本事。
四周都有搭的棚子,商人们为了工人们干活的效率,于是建了四处吃饭的地方,让工人们不用走太多的路,中午吃完了饭,歇息片刻后,下午继续干活。
短短的一个月,有的地方已经有了城墙,有的地方还是空地,但是已经能看到雏形。
关注的商人多,讨论的事情也多,所以在浑河边,还临时搭建了十几顶帐篷,新成立的商行叫做聚众昌,七家商号负责大的事务表决,参与的商人有三十来人。
关外没有几件需要自己在意的事了,接下来就是拼效率。
是欧彦虎先征服了生胡诸部,到时候集合力量来灭了自己,那时候的欧彦虎,的确不是自己能解决的了,自己对付单于都是用的诡计,不是硬碰硬的拼实力。
还是自己先稳固了河套地区,抄了欧彦虎的后路,把他从出征的猛虎,变成一条丧家犬。
谁的速度快,谁就占了先机,将会是自己能不能对付欧彦虎的关键。
“薛东家有没有回来?”王信问道。
“还没有。”
在大同铸造大炮的事情,自己已经和张文锦说过,张文锦当时没有反对,在什么地方铸造大炮呢,关外肯定不行,不光是安全问题,条件也不足。
雁门关地形复杂,不利于大炮运输,最合适的地方在左云县的牛心山一带。
牛心山只是一座小山头,周边是平地,也是大同难得的平原地带,又有十里河,矿产资源也丰富,离团山口和威远关都比较近,属于目前最适合铸造大炮的地方。
有了商行答应的十万两银子,短时间内,自己不缺银子了,反而缺乏火炮。
薛岩回去雁门关,把从南方请来的工匠带去牛心山一带,让工匠们过目,等工匠们觉得此地没问题,接下来自己要去牛心山一趟,和工匠们讨论铸炮的事。
一件接一件,王信虽然感觉自己身体不错,也不禁有些吃不消,赶路实在是费神。
第二日。
王信睡了一觉,精神饱满。
这地水源丰富,附近有山有水,树木不少,否则历史上大明也不会在此地建立镇虏卫,现在的人没有环保意识,吃饭喝水都需要用到柴火。
每天都会有人进山砍伐树木,王信洗了把脸,吃着早饭。
史平从外头进来,说道:“硕尔辉回来了。”
“请他来。”
王信点了点头。
不久,硕尔辉沉稳的掀开帘子,来到了帐篷里,只看到王信和一帮亲卫坐着吃饭,并没有桌子,用两个木箱子拼凑的桌子,木箱子里装了不少东西。
“吃了没?”
王信笑道。
“没有。”
“坐下来一起吃。”
王信招呼。
硕尔辉也不气,挤了进去,有个少年亲卫起身给他拿碗筷。
这段时间,王信吃肉都快吃吐了,一锅小米粥,一锅水煮野菜,放了些许盐巴,仅此而已,虽然简陋,硕尔辉却吃的很香。
“硕尔辉,你想当台吉吧。”
见硕尔辉喝不动了,速度慢了下来,王信缓缓的开口。
硕尔辉是个奴隶。
他背叛单于,王信能理解,不愿意投奔大板升,因为大板升背叛过他,王信也能理解,但是没必要如此为自己卖力。
硕尔辉原本手里有四百人马,都是他从单于部带出来的,靠着这四百人马,整个大漠都可以由他横行。
简而言之,马贼。
自己能杀死宁隆雄,是因为宁隆雄不熟悉自己的打法,主动来送死,要是宁隆雄在大漠上避开自己,那自己拿宁隆雄是没有办法的。
不用被人约束,自己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为什么要听自己的呢。
思来想去,只有如此了。
硕尔辉满脸震惊,呆呆的放下碗,他一个人就喝了好几碗,没有准备他的食物,他吃多了,别的人就要少吃。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