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有的地方地势较高,相对安全,资金的需求自然就少些。”
“这样一来,有的乡镇会得到充足的资金支持。”
“有的乡镇或许只能得到有限的帮助。”
“甚至有些地方因为风险较小,可能暂时不需要额外的资金。”
“这样做的目的,就是为了确保每一分钱都能用在刀刃上,不造成浪费,也不让任何一个真正需要帮助的乡镇被忽视。
“就是有的乡镇有,有的乡镇无,有的乡镇多,有的乡镇少,不一而足。”
“不吃大锅饭。”
说到这里,他话锋一转,“再说,这钱,它不仅仅是数字,更是对抗即将汹涌而至的洪水的盾牌。”
“我们必须确保每一分钱都能准时到位,每一块砖石都能坚实地堆砌在堤坝之上。”
“这样,我们才能在洪水肆虐的季节里,为百姓筑起一道生命的防线,有效应对可能发生的任何灾害。”
“而你们琉璃镇的堤坝已修建好,你是来要工程款的。”
“所以即使马上研究付款一事,按照轻急缓重,统筹兼顾的原则,也轮不到马上付你们镇的钱。”
李昭明的手指在檀木办公桌上敲出断续的节拍,玻璃板下压着的防汛形势图泛着冷光。
他忽然起身推开仿古花窗,潮湿的穿堂风卷着槐花香扑进来,却冲不散江昭阳喉间的铁锈味。
“我们这儿各乡镇及县直部门要求付各种款的报告堆起有一尺高了。”
然后,李昭明又回到办公桌后,抽出了几份报告,“你看看!全是的。”
江昭阳不看。
他问道:“你的意思可以不付已修建好堤坝的款项?”
“不,我绝无此意!”李昭明当然不敢承认这一点儿。
“我是说,得延迟一下。”
“那得延迟到什么时候?”
“这个,真不好说。”李昭明轻轻叹了口气,手指在办公桌上无意识地敲打着节奏,空调的嗡嗡声似乎成了这沉闷对话的唯一背景音乐。
尽管他已经将空调温度调至最适宜人体的范围。
但江昭阳的后背依旧被一层细密的汗珠浸湿。
连空气中的湿度都能感受到他内心的焦虑与不安。
“也许一二月,慢的话,也许一二年。”
窗外,乌云如同大军压境,层层叠叠,几乎要将整个天空吞噬。
远处传来闷雷滚动的声音,今年的又一场暴雨正在酝酿。
江昭阳紧握的拳头微微颤抖,内心的怒火如同被压抑的火山,随时可能爆发。
然而,面对李昭明那看似无可挑剔、实则含糊其辞的回答。他竟一时找不到反驳的词语。
李昭明的话语,表面上滴水不漏,既没有承诺确切的付款时间。
也没有否认支付的责任。
只留下一个模糊的时间框架。
江昭阳有气撒不出。
李昭明的话让他哑口无言。
他的话从面上看,你挑不出毛病。
他又不是不付。
可是到什么时候付?却是个未知数。
“那好!”江昭阳终于忍不住,“我就坐在这里等!”
“看看这‘一二月’还是‘一二年’到底何时能有个定论!”
李昭明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那笑容里藏着几分戏谑,“江副镇长啊,您可是镇上的中流砥柱,每天都有多少紧急事务等着您去处理?”
“为一笔不确定的工程款项支付,能等多久?”
“你真的打算打持久战吗?”
他的话语如同一把锋利的刀,精准地戳中了江昭阳的软肋。
还真是!
江昭阳摸出手机。
因为调成静音,二十三个未接来电像串猩红的鞭炮。
每一个未接来电,都像是提醒他,还有更多紧迫的事情等待他去处理。
最新的一条短信,是来自宁凌淇:“江副镇长,明天上午党委会,林书记特别嘱咐,请您务必回来参会。”
惊雷在云层深处炸响,震得窗框嗡嗡颤动。
“江镇长请看。”李昭明从牛皮纸档案袋里抖落一叠文件,泛着油墨味的纸张铺满整张桌面。
最上面那份落款日期是三天前,副市长许志晔龙飞凤舞的签名旁画着朱砂圆圈——那是去年抗洪总结会上江昭阳见过的批阅记号。
江昭阳的视线扫过《青石镇河道清淤工程补助申请》《白鹿乡地质灾害搬迁经费报告》。
“这个两个乡镇比你们镇还早就来要钱,还是副市长批的字,可是到现在分文未得呢。”
“上周四,长乐镇拿着省水利厅特批件来要几十万应急款。”李昭明用镀金钢笔尖挑起其中一份,“结果你猜怎么着?”
“用于支付去年新建的排涝站,到现在连配电房都没通电。”
“我说过,宏泰建工修建的堤坝如果有质量问题或者不能抗五十年一见的洪峰,我自动到纪委去接受询问。”
江昭阳的西装下摆扫过文件筐,带出那叠国际部入学材料。
烫金校徽在闪电中折射出冷光,照亮了审批表上“赞助费”栏目的阿拉伯数字后几个零。
“叮——”电梯到达的提示音刺破死寂。
走廊里传来年轻科员的说笑:“听说市实验中学国际部的游泳馆比省队训练馆还气派……”
“但是光凭考试成绩也是很难进。”
声音随着脚步声渐远,却在李昭明额角逼出细密的汗珠。
李昭明瞳孔骤然收缩,脖颈处暴起的青筋在领口阴影里跳动。
他抓起青瓷茶壶斟茶,茶水却泼洒在副市长批条上,墨迹遇水洇开,把“特事特办”四个字泡成了诡异的蝌蚪状。
李昭明的手指突然痉挛般抓住胸口,另一只手慌乱地摸索抽屉里的硝酸甘油药瓶。
江昭阳瞥见药瓶标签上的有效期被黑色记号笔涂改过,瓶底还粘着半张温泉会所的湿蒸房入场券。
他仰头用水冲服了两粒药片。
江昭阳突然转身按住窗台,远处天际线处翻滚的乌云正吞噬最后一片晴空。
大雨骤然而至。
暴雨倾盆而下,雨鞭抽打着财政局楼顶的金属避雷针。
江昭阳的衬衫早已被冷汗浸透。
他注视着李昭明青紫的嘴唇:“这场大雨要是持续几天下在琉璃镇,您猜旧的堤坝能撑多久?”
“您又猜测一下,这场大雨要是持续几天下在琉璃镇,新修建加固的堤坝能撑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