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来！”张超森的声音响起。
江昭阳推开县长办公室的檀木门时，窗外正滚过今夏最响的闷雷。
张超森背后的党旗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后面藏青色的保险柜。
柜门反光里映出他骤然绷紧的下颌线。
“是你？”张超森的声音有些惊讶，昨天接到了市长的电话，这小子今天就到了自己的办公室？
“你有什么事？”他的声音不带感情地问道。
“请张县长为我们琉璃镇建堤坝付款。”
江昭阳将请求付款报告放置在张超森的办公桌子上。
“建堤坝80万元？你们的堤坝不是建了吗？”
“还要修建一个？”张超森明知故问。
“张县长，我说的是为这个工程支付款项。”
“防汛工程款？”张超森反问道。
“是的。”
张超森沉吟了一下，“按说先要预算，才能建造，你这不是先斩后奏吗？”
张超森的钢笔尖在实木桌面敲出哒哒的节奏。
“程序合规是底线。”张超森突然起身，走向书柜。
他背后的书柜里，《党风廉政建设责任制考核办法》和《春奉县招商政策汇编》并排而立。
只是中间夹着本《周易释义》，书脊已磨损得看不出颜色。
他在找《政府招标及工程款结付规定》。
只是一阵忙乱，没有找到。
暴雨终于倾盆而下。
雨点砸在窗台溅起的水雾模糊了两人的身影。
“江副镇长！”张超森突然提高音量，震得身后“勤政为民”的书法横幅簌簌作响，“你当县政府是菜市场？”
“先斩后奏还要我擦屁股？”
他的食指关节叩在实木桌面上，发出闷响。
江昭阳沉着解释道：“不是的，张县长。事前我跟林书记通过气的，他说让我们先干，由工程方垫资入场，工程款由他去催。”
“我没有见到过相关报告，也没有听到口头汇报过。”张超森面沉似水，矢口否认。
江昭阳也不怯场，“张县长，那您可以问问林书记，还有邱书记也在现场。”
“一问便知，如果有责任的话，也是林书记。”
“我只按程序向他汇报，至于他有没有向您汇报，请您去查处他的渎职行为。”
江昭阳不卑不亢的话。
让张超森一时语塞，哑口无言。
顷刻，张超森慢条斯理道：“我记得省里已拨了数百万防洪专项资金？”
他翻开手边的蓝色文件夹，指尖在某个数字上重重一敲，“白纸黑字写着，专款专用。”
“那是赈灾的钱，完全是两码事。”江昭阳上前半步，阴影笼罩住办公桌上的职务名牌，“现在说的是新筑的三公里防洪墙，按照《防汛应急条例》第十七条……”
“堤坝修好了吗？”张超森冷不防问道。
“堤坝已经按照计划修筑完毕，并且通过了安全检查。”
张超森的目光锐利地盯了江昭阳一眼，“既然堤坝已经修好了，那你还一脸焦急地站在这里做什么？”
“堤坝是修好了，可是负责施工的宏泰建工集团现在运转困难，几乎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
“他们的财务状况入不敷出，连工人的工资都发不出来了。”
“宏泰建工的老总为了筹集资金，已经开始典当家里值钱的东西了。”
“他们的处境真的非常艰难。”
然而，张超森的脸上却浮现出一丝冷笑，“偌大的一个宏泰建工集团，竟然会因为区区不足百万的欠款就陷入如此困境？”
“这听起来简直像是天方夜谭。你相信吗？”
“我怎么不信，我亲眼目睹。”
“我只想帮助他们一下，做个示范。因为欠他们钱的多了去了。”
“我知道你的同情心在作祟。”
“但你要明白，我们政府的职责是确保公共安全和公共服务的正常运行，而不是去拯救每一个陷入困境的企业。”
“我们政府不是做慈善的。”张超森嘴角勾起一抹玩味的笑，语气中带着几分轻蔑与戏谑，“你想做，你去做。”
“可是这是修建堤坝的，是关乎全镇居民生命财产安全的应急工程。”
“如果失信于民，请问如果再出现危机的话，谁会愿意再相信我们？”
“谁会垫资应急？”
张超森只是呵呵冷笑。
江昭阳的指节捏得发白。
他想起昨晚上杨鹏家里的杂粮馒头。
突然抓起桌上的陶瓷茶杯，在张超森惊愕的目光中狠狠摔向地面。
“你干什么！”张超森跳起来后退，皮鞋踩到飞溅的瓷片。
“去年发洪水时，你在这个位置摔过一个杯子。”
江昭阳指着地毯上经年的茶渍，“当时你说‘宁可十防九空，不可失防万一’，逼着我们把泄洪区三村人口连夜疏散搬迁。”
“而现在修建好了堤坝，好了伤疤就忘了痛，连工程款都不愿意付？”
“你是要百姓再来一个流离失所才如愿？”
“你安的什么心？”
张超森的脸色瞬间惨白。
他松了松领带，发现手心全是冷汗。
“好，我马上批！”他的钢笔尖在付款单上悬停良久，终于落下时划破了页纸，“带着相关文件去财政局领钱吧。”
说这话时，书柜里的《周易释义》突然啪嗒倒地，惊飞了窗外躲雨的灰斑鸠。
江昭阳接过报告，张超森的批字为，“请给付宏泰建工修筑堤坝工程款80万元整，张超森。”
然后下面是落款日期。
只是让江昭阳有些诧异的是，张超森“给付”两字的“付”字一撇拖得长，与整个一行字迹相比，有些不和谐。
江昭阳没有多想，只是以为这是张超森的书写习惯。
其实这是暗藏玄机。
他向张超森道歉道：“张县长，请原谅我刚才的火气。”
“您也别往心里去，我郑重向您道歉，保证下次不会这样。”
“您的陶瓷茶杯我现在赔偿您。”
他从身上掏出了一百元，递给张超森。
张超森摆了一下手，大度道：“江镇长，我差这个钱吗？”
“我们这些当父母官的就要有容人之量。”
“快去领钱吧！”
“是！”
江昭阳转身就出去了。
望着江昭阳远去的背景。
张超森发出阴冷的一笑，小子，我是最记仇的！
这钱，想要？
等到猴年马月，铁树开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