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昌安，你叫我声哥哥吧，我还没听过你喊我。”昌平勉强扬起唇角道。
他与昌安并排骑着马，昌平心里没底，又好像隐隐能猜到什么。
都没有意义不是吗？昌平迟迟没听到想听到的，眼神稍黯，苦涩的笑意不达眼底。
昌安手里紧紧握着宋庭岘递给他的东西——极精巧淬了毒的小匕首。
二人搏斗时确实能一击致命，然后他能成功活了下来，回到主子身边。
往后他再也不用顶着昌平的名义走在阳光下了，多好的安排不是吗？
昌安喉结滚动，嘴唇动了动，却还是没发出哥哥这个声音。
他们二人去的是春崖山的方向，那个陪着宋庭岘去过无数次的地方。
夜色浓重，月光被厚重的云层遮挡，风急云低，只有马蹄踩在枝叶上“窸窸窣窣”的声音。
“你们二人来了？”一个穿着黑袍的男人站在昌平昌安面前，嗓音难听，像是被火燎坏了一样。
不是大人。
昌平眼底染上抹自嘲，也是，他们这样的小人物哪儿配得上大人亲自来决断了。
“今夜这春崖山庄，你们兄弟二人只能有一个走出去。”黑袍人暗哑的声音就跟地狱恶鬼一样，他把玩着手里的小物件，笑的越发阴冷瘆人，“你们二人可想好谁死谁活啊？”
“要是想好了就直接跳进底下的蟒蛇窟就行，另一个人就能毫发无损的走出这里。”
黑袍人又轻啧一声道：“你们二人还是同胞兄弟，按说出现这种事大人应该将你们一并解决掉才是，只可惜大人心慈，不忍宋县令身边没个伺候了，这才给了你们活命的机会。”
黑袍人又耐心等了一会儿，昌平和昌安就跟木头一样站在原地。
“没意思。”黑袍人冷哼一声，不知道身后哪来的人将昌平昌安一起踹下去。
“一个时辰后，我会来接人出去。”黑袍人站在头顶道，他舔了舔嘴唇，看着底下饥肠辘辘的蟒蛇轻笑。
大人又找出些新花样玩了。
“祝你们好运。”
昌平和昌安落在蟒蛇的正中央，数十条的黑蛇蟒绕在他们周围，身上有黑色云状斑纹，长着血盆大口，露出里面尖锐的獠牙。
这些蟒蛇都被笼子分开困住，一旦启动机关，关着蟒蛇的那道门就会打开，它们就会拍打着有力的尾巴从笼子里游走出来，然后将整个把猎物吞进肚子里。
蟒蛇吞食的过程非常缓慢，先咬出猎物的头部，然后一点点的吞到肚子里面。
昌平和昌安背靠着背，警惕的看着周围，这些机关是由外面的人控制的，什么时候打开根本没有定数。
可能刚掉下来机关就打开了，也可能人快饿死的时候机关才会打开。
可黑袍人说了，一个时辰后来接他们，那就说明一个时辰内这几扇门必定会打开。
“昌安你回去吧，我是你哥哥，更何况主子看重的是你。”昌平面色苍白，眼底惨红一片。
“我死你就能活了，没必要我们两个都折进去，”昌平又自嘲道：“更何况，我的武艺本就没有你高，单独搏斗的话也是我输。”
昌平现在彻底明白了，主子前几日为什么不惩戒他，原来根本没这个必要啊。
昌安将昌平的表情收入眼中，喉结轻轻滚动，问道：“我们要打一架吗？谁赢了谁就活下去。”
昌平不解，颓然的叹了口气道：“何必浪费这个精力呢，一个时辰后才会有人来，里面的蟒蛇还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放出来。”
“打一架吧。”昌安的拳头重重砸向昌平的肩膀，昌平没防备，直接撞倒在地上。
角落里看见这幕的黑袍人抬手阻止了快要按下机关的黑十六，兴奋道：“这才有意思嘛，不打起来看个屁啊。”
黑十六收回手，他们一直没离开，只是换了个地方看这场好戏。
昌平倒吸一口凉气，手腕被擦破皮的部分火辣辣地疼痛。
“昌安你疯了不成？！”昌平怒道。
“别叫我昌安！我问你，爹娘给你取的什么名字？”
暂且还叫他昌安吧，他一把拽起昌平，然后将人重重摔了出去，扬起大片灰尘。
昌平生生吐出一口血，他抬手拭去嘴角的血迹，狠狠瞪着昌安。
他是武艺没有昌安高，可昌安没打算给他留活路，身上那股血劲儿被激了起来，反正到头来都是一个死字。
浓郁的绝望被转换成对昌安极致的恨，昌平借力弹跳起身，一拳向昌安狠狠砸去，吼道：“赵虎，我叫赵虎！”
昌安硬生生吃下这拳，伴随着一声沉闷的撞击，他听到了自己骨骼碎裂的声音。
“你疯了不成。“昌平惊道，他明明能躲开的。
在尘土飞扬的黑暗中昌安疼的蜷缩起来，却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爽朗的笑道：“那我就叫赵狼，赵虎你记住，赵狼才是我的名字。”
不是代号，不是奴仆，赵狼才应该是原原本本的他。
“狼和虎，我们是天生一对的好兄弟。”在蟒蛇窟里回荡。
“你他娘地放屁，狼和虎搁一块儿那是要打架的。”赵虎也大声吼道。
“我们不就在打架，来，继续。”赵狼笑的格外开心，他从来没这么笑过。
他迎着赵虎向前，左脚在地上猛力一踏，当胸一脚，直接将赵虎踢的倒飞出去。
“好！”黑袍人看的热血沸腾，“不亏是两兄弟，骨肉相残看起来就是带劲儿。”
“你他娘地真不想活了。”赵虎捂住胸口，喉间的血水涌了上来。
“活着有什么意思！”赵狼一手紧紧攥住他的胳膊，犹如铁钳一样难以挣脱，赵狼单手使力将人拽了起来。
这次没把人甩出去，而是等赵虎站稳当后才重拳出击。
“活着去送一个又一个人去死吗！”赵狼嘶吼着，拳头快的闪出一道残影，令人心惊胆战。
赵虎勉强向侧面扑去躲过这拳，猛然回旋，单腿将赵狼横扫在地。
赵狼躲闪不及，或者说他根本没想着躲，单膝重重的跪在碎石地上，钻心的疼。
他低头瞧着渗出的血迹，就像身上没了痛感，反倒笑的越发肆意。
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来，他的膝盖快废了。
“赵狼！别打了！”连赵虎都听见了骨骼碎裂的声音，他瞳孔紧缩。
他不是故意的，赵虎烦躁的给自己胸口砸了一圈，赵狼是要出去的人，膝盖废了他在主子那就成了一个废人。
废人就只有被淘汰的下场。
“赵虎，继续！”赵狼怒吼道，跌跌撞撞的抡起拳头向他猛扑过来。
赵虎后仰避开，侧身扣住赵狼的肩膀，膝盖收着力撞向他的腹部，直到听见一声痛苦的闷哼才卸了力道。
赵狼张开臂膀仰面重摔在地上，胸膛剧烈的起伏着，粗重的呼吸在蟒蛇窟格外清晰。
赵虎看赵狼终于没了再打架的想法，张开双臂也砸倒在地上，沉闷的声响听着就让人肉疼。
二人的呼吸不约而同的达成了相同的频率，静静的享受蟒蛇窟搏斗的快乐。
黑十六面无表情的去按下机关，黑袍人伸手拦住。
“先别按。”
他已经很久没见过这么热血沸腾的搏斗了，就让蟒蛇去吞掉实在是有些可惜。
“再等等，这兄弟俩应该还没结束。”
没打到血肉模糊，两败俱伤怎么能停手呢，黑袍人不赞同的看向倒下的兄弟俩，不过鉴于他们之前的精彩表现，黑袍人决定给他们一炷香站起来的时间。
就这么死了还真有点可惜，黑袍人回味着刚刚那场拳拳到肉的搏斗。
赵虎忽然偏头对赵狼说道：“这会儿要是机关打开了我们俩都得葬身蛇腹了。”
“好事啊。”赵狼这会儿就像换了个人一样，笑的放肆，“那我们下辈子还能一起做兄弟。”
“我们…这辈子兄弟当的是真没劲儿。”赵虎将手枕在脑袋底下，直愣愣道。
他们在死亡的结点好像才释放了天性，还有那份藏在最深处的血脉亲情。
“怎么没劲儿了？谁家好兄弟能跟一堆蟒蛇睡一块儿。”赵狼笑骂道，寻常的眉眼却很是帅气，他偏头抬起拳头笑道：“有你这个兄弟，我这辈子算是值了。”
赵虎将枕在手底下的拳头伸出来，碰上这世上与他羁绊最深的人的拳头。
肉与肉碰撞的沉闷声在蟒蛇窟轻轻响起，又好像穿过时空隧道来到那猎户家——即将诞生两个本该是最亲密无间的人。
两个婴儿皱巴巴的手虚握成拳，在嘹亮的啼哭声中相碰。
“你的膝盖……出去了怎么办？”赵虎担忧的问道。
“我就没打算出去，”赵狼目光涣散，看向黑漆漆的屋顶。
“你知道出发前主子给了我什么吗？”赵狼没等赵虎恢复，继续说道：“主子给了我一把淬毒的匕首，他前几天就告诉我了我们两个人只能有一个人活下去。”
“主子想让你活下去。”赵虎笃定道，“你能力比我强，主子想让你活下去无可厚非。”
赵虎又吞咽了口唾沫，偏头看向跟他长的一般无二的弟弟，艰难又认真道：“我也希望你回去。”
艰难是因为他要选择放弃自己的生命，认真又是因为赵狼——他的弟弟能活下去。
赵狼冷嗤一声，并没有正面回应赵虎的决定，反倒问了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你说人活在世上是为了什么啊？”
他很茫然。
赵狼又自然自语道：“没跟着主子之前是为了活下去，跟了主子之后好像是为了主子而活。”
“那主子又是为了什么而活？”
“活来活去麻不麻烦，”赵虎快被自己这个弟弟绕晕了，明明在宋府是个一棒子下去敲不出个屁来的锯嘴葫芦，怎么在蟒蛇窟话这么多。
“纠结那么多……有意义吗？”
“我不知道，没有意义吧，连最简单的活下去都不能掌控在自己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