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安的儿子金根终于拿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而且是名牌大学——上海交通大学,那可是总书记读过书的大学啊!那会儿,他的眼泪只想往外涌,他强忍着,硬把那滚热泪水回流到心窝。他以此可以来告慰父母,告慰桃花寨的父老乡亲了。父亲名叫王安,可他当了半生的地主,挨批斗,被管制,受欺侮,没有尊严,没有尊重,活得猪狗不如,后来又为自己那个家忍辱负重,为了他这个儿子日夜奔忙,何曾安心过一天?母亲从陕西一个老山窝以以几乎买卖的方式来到桃花寨,她省吃俭用,苦熬苦奔,从来都是小心做事,壮着胆做人,又有谁真正高看过一眼?金根清楚,自己是他们家惟一的希望,父母将一切都寄托在他的身上。他想象得出,自己的成功即将给父母和桃花寨乡亲们带来的是什么。父母这会儿一定吃不下,睡不着,日夜盼望着。为了早点让他们知道这一喜讯,金根录取通知书就马不停蹄往回赶。金根紧走慢赶来到汽车站,没想到在车上他看见了同村老乡陶拴,这个意外,一下子把他全身的喜气冲得无影无踪。
陶拴比金根上车早,此时在车座上睡着了,他身边还靠着一位年轻女子,还相当缠绵的样子。陶拴和自己家曾发生过的事金根还记得清清楚楚,真叫狭路相逢。母亲曾多次警告过他,陶拴是坏人,要离他远点,防着他。桃花寨人都说他不吃正经粮食,那身边那年轻的女人说不定又是从哪儿拐骗的。
金根找一个离陶拴远点的座位悄悄坐好,然后抽出一本书读了起来,这时车也开动了。不知走了多长时间,金根的肩膀忽然被人拍了一下“你是金根吧”!拍的猛然,叫的突然,把金根吓了一跳,抬头见是陶拴来到自己跟前,正嘻嘻哈哈地望着他微笑着:“日他妈几年不见都成大小伙子了!时间过的真快,真快呀!”
金根的不由脸红了,心里有点胆怯,似乎要打颤。又一想自己不也是个“大小伙子”了么,真要动起手也不一定怕你,这么一想金根心里不打颤了,出于礼貌,金根很勉强的向陶拴点头问了个好。这时陶拴转身指着身边那年轻女人介绍说:“这是我刚刚给你娶的婶婶。”金根又向女人拱手行礼道:“婶婶好!”女人脸上立刻笑成一朵盛开的牡丹,她从行里包内拿出一包糖果,走过来塞在金根手里,糖包上全是大红喜字。
陶拴与金根坐在了一起。当他听说他考上了上海交通大学时,陶拴很是吃惊,嘴咧的似乎要扯破,接着又在他肩上狠狠拍了一下,由于手很重,金根身子不由随他晃动了一下。只听陶拴叫道:“日她妈真有你的,你是咱村,也是咱乡的第一个,你他妈为咱桃花寨人争大脸了,陶叔我真为你高兴。”
陶拴说着从行李架上拿下一个皮箱,把箱内的几样东西装进一个方便袋里,然后把箱子推到金根面前说:“你为咱们村争了光,陶叔也没啥好礼物恭喜你,这箱子是我今天刚在省城下火车时买的,你读书用得着,这也算是陶叔的一点心意。”
“不!不!谢谢陶叔,你的心意我领了,这箱你还要用。”金根不好意思,他一直对他存着戒心,不想接收,也不敢接受。因为那是陶拴的。
看得出陶拴十分真诚,一定要给,并不由分说硬把箱子塞给金根说:“陶叔是个粗人,心眼直,也不会花言巧语,你收下吧!你若不收,就是见外,那样陶叔我心里就更搁着的受,过去陶叔我不明世理,对你们一家多有得罪,这箱子全当陶叔给你们全家赔礼道歉了,不收就是还在记恨陶叔,你要收了就是原谅我了!”
听陶拴把话都说到这份上了,金根也不好再说什么。陶拴接着说:“我现如今在扬州一路边开饭店,那儿离上海近,远亲不如近邻,都是在外打拼生活的乡亲,以后有啥困难,咱们也好有个相互照应。”
坐定后,陶拴又深有感触地说:“人那!还是吃正经粮食香,邪东西总有他妈的一股子邪味。”这话他发自内心,说的很坦诚:“当初我吃横的、拿狠的,虽然吃肉喝酒,可那酒肉不落肚,逼人家对你笑,可那笑脸都渗着假,咋看不顺眼,人们当面说好听的,可心总和你隔着。”
自从那天从巧云家借500元出来后,陶拴先在一家饭店打杂,他一边干,一边细心学到了厨师手艺,等手头多少有了几个钱,就又去外面找事。前年他和一个朋友到了扬州,正巧一家国道边的小饭店招厨师,他就在那儿干上了。老板姓黄,四川人,在当地没有好靠山,因生意竞争得罪了当地一个地头蛇,于是来他店里强吃白食的人频频不断,几乎天天有人打闹,眼见生意实在做不下去了,老板忍痛割爱,对陶拴说:“我这饭店开到如今已近十年,生意也做开了,现在被一帮混混闹得实在没办法了,他们的目的就是要看我倒闭,要我走人,我惹不起,躲得起,打算洗手不干了,这店只要你多少给几个钱就算卖给你了,他们对我有仇,撵我走是他们的目的。陶拴当时身上只有7000元,他说:“只给你这么一点太亏你了,等我赚了钱,明年一定给你再补两万。”
陶拴当上老板后,饭店吃白食的人又来了,陶拴好酒好菜把他们招待一番后,向他们双手抱掌,鞠躬道:“哥们儿既然能聚到我这儿就是看的起兄弟,这就是缘分,钱财是粪土,仁义值千斤,我陶某今后还望哥们对小弟多多照应。”听这话几个人误认为陶拴是软柿子,如同耳旁风。过两天打的几个地痞再次打上门来。陶拴想:礼行了,好话说了,不识抬举啊!就你几个不上眼的小憋舅,我一个抵仨不叫你还手!看来不来点真的,他们永远也不会知道我陶拴是啥出身。结果几个家伙当场被陶拴揍了个满地找牙。
陶拴深知黑道场子的深浅,路上的弯弯道道,他一不做二不休,当晚准备了一份厚礼,找上当地蛇头老大的门,先自我介绍说:“兄弟叫陶拴,初来贵地求生活。今天冒昧上门打扰了,我来就是请大哥可怜一下我,高抬贵手,给我留一条生路。”蛇头老大瞪眼看着他,还没有顾上说话,就见陶拴自己座在了沙发上。陶拴坐下接着说:“我从小没有了父母,是孤儿,长大后坐了三次大牢,十六年都是在监狱度过的,到现在还是独杆一个,一无所有。兄弟这次是死是活就看哥哥你了!我是外地人,无钱又无势,请不来人帮我,我的几个牢友曾教我弄炸,药买汽油,可哥哥的夫人是我嫂子,儿子是我侄儿,人生在世情义为大,人怎么说也得留点后路,讲点良心是么?我这儿只有这几个小钱,请哥哥买两包烟抽,算弟弟先给哥哥一个交代,等我有了钱,再好好恭敬哥哥。”陶拴掏钱时,从兜里带出来三个劳改释放证……。
从此再没有人找陶拴麻烦了,他在扬州那个国道边扎稳了根。一年后陶拴真的赚了很多钱,他给黄老板寄去了两万。黄老板收到钱很感动。当时他认为陶拴的“补两万”只是说说而已,世上不会有那么好的人,他原本就没有打算要这笔钱。突然到来的两万元使他不得不对陶拴另眼相看了。
没过多久,陶拴店里来了一个川妹子,主动要求给他打工,而且还不计较工钱。后来才知道,这川妹子就是黄老板的独生女儿。干了几个月,姓黄的川妹子就成了陶拴的媳妇。陶拴如今有钱,有了年轻貌美的老婆,也算一有百有了。当初出来时他曾发誓,一定要混个人模狗样来,让桃花寨人看看,让巧云姐看看,现在他终于像模像样的风光了,也是让人看的时候了,于是他打电话要岳父黄老板来扬州把店看着,自己带着川妹子回来了。此时他已深刻的感受到,作一个有情有爱、堂堂正正的人,尊重别人,而又被人尊重是多么的轻松和幸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