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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85章苏娘

    “师父使剑使得平平,用刀也总是嫌重。从前最擅长的其实是暗器,”我顿了顿,又解释道,“说是暗器,其实不过是从地上捡来随处可见的小石子。使暗器最重要的是腕力,师父的受伤之前可在五丈之外准确的用石子点中对方的穴道。可后来师父的手腕被一个人捏断了,虽然陈予白说我将来能恢复七八成,可是谁知道究竟何年何月这几处断骨才能长得起来呢?”

    林白仔细看了看我的断腕,沉默片刻后突然问,“需要我替你报仇吗?”

    “不需要……”我几乎是咬牙切齿的朝他摇了摇头,看来我刚才说的话他是一点都没听进去,只想着报仇的事儿,我不由得轻叹一声,“我知道你是想为我报仇,可是我并不需要你做这些多余的事。你在我身边,我不需要你多想任何事,也不需要你每天活在忧虑中,我只希望你能好好的长大,像个普通孩子那样,没有任何忧虑和包袱的长大。”

    “嘁,”谁料林白竟然嗤笑了一声,说,“谁会有你这么幼稚的想法?人行走于天地间,与山林中的飞禽走兽也并无任何区别,无外乎弱肉强食罢了,你不忧虑的,总有人会忧虑。而你对于那些人来说,不过是俎上鱼肉而已。你有罪吗?当然有,因为你不合时宜的天真。”

    我被他这通歪理邪说说得竟然一时失去了辩驳之力,反而有些觉得他说的很有几分道理。

    我这是怎么了?竟然被一个孩子说动了。

    “可你说的也不全对,”我想了想,纠正他说,“人之所以区别于你口中的那些牲畜草木,在于的是人心中有情。无论是亲情,爱情,友情,还是一时之间的怜悯之情,感激之情。正是由于人有情感,所以才能立于不败,比飞禽走兽都要更加有智慧。我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这种先声夺人自然是没错的,可你为什么要下意识的认定这世上的所有强者都会做出伤害弱者的行为呢?你也曾说过学武不是为了杀人,而是为了自保。”

    “林白,我现在就告诉你。学武不仅是为了自保,而更应该用来保护手无寸铁的弱者。强者存在的意义也不是为了破坏,而是为了保护。”我指向白梧城的城门之外,对林白说,“城外那些手握重剑的兵士们是强者吗?他们当然是强者,他们身披刀枪不入的战甲,头戴钢盔,各个都是训练有素的战士。可他们此时将自己的安危置于不顾,舍身忘死的在寒冬中傲立着,不是为了杀人,也不是为了踏破那片草原,而是为了保护大曦的万千黎民,和他们的家园不受到外族的侵扰。他们日夜不眠不休,是为了让百姓们能在夜里睡个好觉。”

    林白听了我的话后沉默不语,良久,站起身来,转身踏过门槛,静静地离开了。我开始想我对一个半大的孩子说这些是不是有些过于沉重了,可我又转念一想,林白怎么能是个一般孩子呢?

    他饱读诗书,遇事颇有见地,他在战乱中家破人亡流离失所,他甚至冷静的手刃仇人。

    更何况,他还有一半的犬戎血统。

    倘若他能明白我的苦心,便再好不过了。

    我长叹一声,也站起身来转身准备离开,谁知身后竟然传来一个有些熟悉的声音,那声音响起的瞬间,我竟不知觉的泪流满面。

    “阿梨?”苏娘的声音有些苍老了,但还是那么温柔动听,是儿时每个怕黑的夜晚里最温柔的慰藉,她不可置信的问,“是你吗?阿梨?”

    我背对着她,身子瞬间僵住了。良久,我抬起手捂住嘴,才让自己不至于哭出声。

    “不是,您认错了。”我没有回头,压低声音说。“怎么会不是?”苏娘的声音中有几分哀伤,“你自小是我看着长大的,我又怎么会连你都认不出了?”

    说着,苏娘扳着我的肩膀迫使我转回身,她看向我的眼中有几分难以置信和几分惊喜。

    “果然是阿梨。”苏娘将我紧紧的抱在怀中,我已经比她高了半个头了,我迟疑着伸出右手轻轻搭在她的背上。

    许久未见,物是人非。

    我实在不知该用何种心情去面对苏娘,虽然她的怀抱还是那么熟悉,虽然她对我还是那么疼爱,但我心中明白,从我误打误撞的知道了十几年前的那件往事之后,我身边的一切都会不可逆转的离开。

    我有时甚至会希望自己从未被苏爹和苏娘救回来,我也就不会沉入这无尽的烦恼与挣扎当中,半梦半醒,自我撕扯着混乱的灵魂。“苏……苏娘。”我最终还是艰难的开口喊了她一声。

    我知道过往的一切即便早已被故纸埋葬在历史的角落之中,可是发生过的事又如何能够轻易磨灭?

    我始终还是被自己的杀父仇人亲手养大的那个施梨。

    这却也是无可改变的事实了。

    “你怎么会来白梧城?”苏娘的手很温暖,她热切的捏了捏我的双手,说,“你的手还是像小时候那样,每到秋冬时节都凉得不得了。”

    苏娘的动作触动了我左腕的伤处,我下意识的将左手抽了回来。

    “怎么了?”苏娘紧张的问。

    “没,没什么。”我将左手藏在了身后。

    “别骗我。”我最终还是拗不过苏娘,给她看到了断了的左腕。“这是怎么伤到的?”苏娘的神色顿时变得锐利起来,就像小时候每次我同别人家的孩子打了架,回去之后她都会用这种语气问我,身上的伤是哪来的。

    “自己摔的,不小心摔的……”我话音还未落,林白却从门内走了出来,他看热闹似的倚在门边,站没个站相,等会儿一定好好收拾他。

    “你刚才还说是被人废了武功……”林白真是个人精,特意装出无辜天真的样子,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苏娘,欲言又止的将我断手的缘故说了出来。

    “是谁干的?”苏娘的手有些颤抖,眼泪夺眶而出,“都是我没照顾好你……”

    “不怪您。”我回头狠狠瞪了林白一眼,那小子不知悔改的耸了耸肩,知道我现在没空收拾他,不但不躲,反而端端的来到我身后站定了。

    我连忙招呼苏娘身后跟着的那几名侍女来扶起苏娘,一行人穿过院落来到正厅坐定。林白很懂事的沏了一壶热茶为苏娘倒上,然后礼貌的说,“苏夫人,您请用茶。”

    “林白,下去。”我不停的朝林白使眼色,他却像是没瞧见似的,眼观鼻鼻观心的随侍在一旁。

    “阿梨,是我和老苏对不住你。”苏娘平静了一些,突然一开口便是一个对不起。

    我一时愣住了,我从不觉得苏爹和苏娘有任何对不住我的地方,因为他们对不住的人,从来也不是我。

    “你的手……是城儿伤的吧?”苏娘问。

    “您……您是如何知道的?”我吃惊的看着她。

    我和苏垣城之间分分合合的破事,我从未对苏爹和苏娘提起过,我想苏垣城也是不会对苏爹苏娘说起,可苏娘又是如何一眼就看出我的手是苏垣城打伤的?“城儿是我的儿子,我又岂会不了解他?”苏娘叹气说,“当年允诺了你和城儿的婚事,如今想来,或许是我们错了。一直以来我们都看得出你有多喜欢那个死小子,可他却始终都不开窍,如今我见你既然已经离开了长安,想必也是同他做了一个了结了。我是城儿的亲娘,有句话我若是说了,你定会觉得我是在替他开脱,但我也是最了解他的人,若是你肯信我,我会笃定的告诉你,城儿心中只有你一个。”

    “是啊……”我苦笑一声,“只有我一个……”

    “他对我从未动过心我不怨他,我想同他和离时他不同意我也不怨他。陛下寿辰那天他扔下我,携佳人登上城楼共赏烟火我也可以骗自己说我不怨他。可他为何三番四次不肯放我走,甚至在知道我要离开长安时恼羞成怒直接捏碎了我的腕骨?”我笑着笑着,眼泪便顺着脸颊流了下来,“若是这叫只有我一个,那我只怕是天下被爱着的人中,最不幸的一个了。”“我伤病之时,多亏遇到了一名走江湖的易容师,若不是她将我易容成四十岁的模样,我只怕连长安城都走不出了。”我说着,从怀中掏出了苏垣城留下的那张被揉成团的信纸,“我本以为这便能瞒过苏垣城了,谁承想我还是被他认出来了,不过幸好,他最终还是愿意大发慈悲的放我一马,只给我留下了这封信。”

    一别两宽,各生欢喜。

    这八个字,是休书上的最后一句。也是我和他故事的终结,原来我这些年费尽心思的热爱和挣扎,最后不过只落得这么个相忘于江湖的结局。

    但是,这也许就是最好的结局了。对于我和苏垣城来说,最好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