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笑到最后
“初瞳已经知道莲花金簪被花娆做了手脚,而且她并不在乎,她想求一死。”我抿了抿有些发干的嘴,“有没有什么办法……”
“事到如今,她一定也告诉了你让你别去坏了她的计划吧?”苏垣城好像并不怎么意外的样子,淡淡的瞥了我一眼,“我也希望你这次不要再多事。”
他语气中置身事外的冷然让我感到意外。
“她早有求死之心了。”他坐在八仙桌旁,为自己倒了一杯冷茶,一口气饮了下去。
“怎么会?她不是先前还说自己要再了结了这件事后去浪迹天涯吗?你又是何时看出她去意已决?”苏垣城一脸无奈的从怀中掏出一把银票,揉了揉,从其中拣出两张递过来,“她连从我这儿诓走的银票都还了回来,还说自己以后用不着了。”
我沉默着看向手中的银票,为何会有人愿意主动放弃自己的生命?
“现在的情况下,初瞳不是非死不可,但却必死无疑。”苏垣城看出心中的难过,拍拍我的肩,却说出让我更加难过的话。
“为什么这么说?”我攥住他的袖子,急切的问。
“想救她的办法何其之多,关键却在于她究竟愿不愿意活下来。”苏垣城轻叹道,“她早已有了必死之心,你强行留下她,不过是多增添她的一份痛苦罢了。你怎么就不懂呢?”
“我明白了,”我垂下头,轻轻阖起眸子,却有两行泪水缓缓落了下来,“这件事我以后不会再提,但是我想离开这里了,马上离开。我不想看着她死。”
“希望你能留下来直到她成为圣女的那一天,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她亲口对你说的吧?”苏垣城看向我,神色沉静,“为什么连她最后一面你都不想见了?她也许会难过吧?”
“我知道了,你不用再说了。”我有些头痛的捶了捶自己的脑袋,“我留下便是了。”
我会留下来,直到她离去的那一天。
距离初瞳成为圣女的日子已经不远了,那几天里我每日都陪着初瞳,半步都不敢离开,倒是冷落了苏垣城不少。一想到几日之后我将会与初瞳生死两隔,我的心中便总有一丝隐隐的痛彻。
我看得出她很忙,有太多的事情要在离开前完成,教中又有太多的事情要在离开前交代了,但她或许也能够感受到我的不舍,所以常常同我一起四处溜溜弯,还说些自己年幼时的故事给我听。我也是到了这时才弄明白初瞳与花娆为何明明是一对亲姐妹,却要到最后闹成你死我活的地步。
姐妹俩本是族中颇有声望的大户人家的女儿,同父却异母,花娆的娘虽然受宠,却始终是妾,花娆长了初瞳五岁,却自小就恨极了初瞳与她那个虽不受宠却是正妻的娘。
“孩子年岁太小的时候,不是没有记忆,便是记得不真切。年岁太小时的记忆我也的确没有多少,但唯有一事我却从三岁记到了现在,如今每每响起都会周身发寒。”
“什么记忆?”我好奇的问,童年阴影我是没有什么的,打从我记事开始,我便是苏家那个受尽了宠爱的养女,上房揭瓦了都不会受到责罚的那种。
“我在冰冷的湖水中浮浮沉沉的挣扎,眼前的视线开始逐渐变得模糊,散发着腥臭气味的湖水从我的口鼻倒灌进去,我那时还那么小,连呼救的声音的微不可闻……最后一眼之前的记忆都是趴在湖边微笑看着我挣扎的花娆……她那时才八岁,八岁的孩子便有那么坏的心,从此我便对她生出了无法遏制的厌恶和恐惧。”
“……为何不告诉你的爹娘?”
“你以为我没有说吗?”初瞳冷笑一声,“可我当时那么小,没有任何人愿意听我说了什么,何况花娆这个人又那么会演,所有人都赞她是个懂事乖巧的孩子,没有人相信她做出这等事情。她娘受宠,而我娘却是个任人宰割的软弱性子,即便我娘她愿意相信我,却也无力为我伸张……”
“我七八岁上的时候,家中突遭变故,一伙羌匪洗劫了我们的村子,阖族上下只有我和花娆被藏在地窖中躲过了一劫。花娆命好,出落得好看,人又能说会演,更是有幸被拜月教选中成了圣女,我本以为我将来的人生终于可以和她再没有瓜葛了,谁知她竟又要将我留在身边做她的侍女。”
“没准她是因为担心你年纪幼小,流落在外,担忧你……”
“她可从来都没安什么好心,留我在身边不过是为了日日毒打我,驱使我为她当牛做马罢了。”
说着,初瞳捞起阔大的袖口,露出了平日里藏在衣服下的手臂,苍白没有血色的手臂上满是交错的伤痕。
“背上还有更多更大的伤痕,从小带到现在,虽然早就没有痛的感觉了,但偶尔看到,心中还是觉得一个女孩子家好好的的皮肤竟成了这样,有些难过。”
“可你后来为何又成了供养风神蛊的蛊人?”
“这便是我自小就视教主为再生父母的缘故。”初瞳沉默片刻,接着说道,“成为蛊人之前的那段日子我每日都过得极为痛苦,花娆总有新的花样刁难我,直到有一天教主看见血痕满身浸透衣物的我,他问我想不想换一种生活,今后再也不会有人敢轻视我欺辱我,但要我接下来的每一天都作为祭品贡献出来。”
“我当时好像溺水的人捉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想也不想便答应了,如果你现在问我后不后悔当初的选择,我会告诉你,我从不后悔。我只想有能够平视花娆的权利,我可以做侍女每天服侍着她的起居,也可以凭劳动争取生活的平稳,但她不该不拿我当人看待。”
初瞳傲然的看向莲池中无风而动的池水,眼中满是千帆过尽的淡然。
“我与花娆之间的矛盾,岂是一两日便能说得清楚的,到如今,谁对不起谁,谁又欠了谁的,早就不重要了。”她缓缓低下头,嘴角却慢慢勾起,逐渐在脸上扯出了一个灿烂的微笑,她大声的笑着,直笑到脸上满是泪水。“无论如何,最后赢了的那个人,是我。”
我无言以对的看向她,这场旷日持久,持续了二十多年的惨烈战役,期间充满了无奈与痛彻,原来笑到最后的那个人,笑得也并不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