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文慎并没发现厉钧行眸里微微燃起的怒意,他满心欢喜地觉得厉钧行是在夸赞他将绮儿生养得极好极美。
他沉浸在马上就要不费吹灰之力,拉拢到厉钧行这座强大靠山的喜悦中。
努力压住疯狂上扬的嘴角,萧文慎自谦道:“我家绮儿实在是资质平平,今日能得都督谬赞,实是三生之幸。”
说话间,便已经迫不及待让仆人将琴摆好。
“绮儿,得了都督夸赞也不可自骄自傲,用心弹奏才是!”
席间大多数人都是识得萧华绮的。
自当年琼林宴上惊鸿现世,萧华绮在大多数勋贵子弟心中便宛若天上神女,个个对她朝思暮念。
原本今年,有不少人家都在等着萧华绮一朝及笄便要求娶,却不想被忠勤伯府抢了先。
求而不得的那些人原本还失落不已,但自从落月湖一事在官宦人家传开,众人又开始庆幸。
而今他们再见到萧华绮没事人般出现在人前,不免又小小骚动起来。
“萧二姑娘的琴声……那真是让人念念不忘呀。”
“连兄此言差矣!琴艺再高,若是为人不端,也是徒劳!”
“连三郎,瞧你这痴样儿,要不你把她娶回去?可千万记得看好了,万一又暗中给情郎递书信……”
“娶便娶了,这事儿八成是以讹传讹!你们难道没瞧见,那谢二郎今日也来赴宴了?”
“也对,若此事是真的,谢家不与萧家断交都是好的,怎么那谢二郎还会出现在这儿?”
坐在最尾边席的谢之平裹着貂绒大氅,脸色一如既往的苍白。
他周围充斥着各种不怀好意的目光和议论声,他却视若无睹、充耳不闻。
从萧华绮出现那一刻始,他的目光就没有从她身上移开过。
谢之平心情很是复杂。
原本母亲是不许他来的,可他心中仍旧放不下萧华绮。
况且当日之事两人都没有说清楚,那其中或有隐情,他岂不是害她蒙受了不白之冤?
他始终不相信萧华绮会是那种两面三刀之人。
至少,当年琼林宴遥遥一见,她琴声之中流露出的琴心也好,她对他施以援手、又留给他的寥寥数语也好,都足以证明——
他所认识的萧二姑娘,高节清风,心志疏阔,德才兼备,淑性茂质。
谢之平目光逐渐坚定起来,当日落月湖之事,一定还有其他隐情!
萧华绮此时根本无暇他顾,厉钧行那句似是而非的夸赞已经惹得她脚步有些飘然。
见琴已经摆好,她纤柔几步踱至凳前,坐下之前,还抬起手轻柔地整理了一下鬓发和步摇。
华贵的碧玉步摇微微晃动。
待手放到琴弦之上时,萧华绮轻轻一抬眸,便见厉钧行正目光灼灼地看着自己。
她心念一颤,只觉得那道目光烫得她的心都快要化了。
她连忙努力稳住了心神,才娇柔开口:
“华绮献丑了。”
素手轻扬,指尖刚触及琴弦,一声清越之音破空而出,似有凤凰引颈长鸣,划破沉寂的天际。
她十根羊脂玉般的手指在琴弦上灵巧游走,时而如凤爪轻叩,时而似羽翼轻抚,又渐闻朝阳初升,倏而霞光万道,喷薄欲出。
宾席间又渐渐发出骚动。
“天哪,天哪!真不愧是萧二姑娘!”
“二姑娘如此才艺,又是侯府千金,她何须去做出那些残害姊妹、玩弄人心之事!此前必定是有人妒忌,才蓄意陷害!”
“就是!这一手琴艺,别说晟京,便是整个大晟,除了咱们皇后娘娘,也便再无人敢与之争锋了吧?!”
“这首曲子……是皇后殿下为当今陛下所作的那首,凤鸣朝阳吧?这萧二姑娘难道也是有意中人了?”
“等等,你们听!”
众人忽然竖起耳朵。
七弦乍响,似有朔风卷挟细雪,猛烈扑过长亭的雕花窗棂。
琴音虽远,气势竟却逐渐盖住眼前萧华绮的琴音。
初时琴音如寒月悬于枯树之巅,泛音清泠,似无数冰棱铺天盖地地坠落。
曲调飘扬之间,仿若戍卒踏碎薄冰,每一步都带着浸透骨髓的寒意。
弦鸣如裂帛,似胡笳呜咽,骤然划破长空。
然后琴音渐缓,音色如泣如诉,似离人遥望千里明月,酸涩的思念之情,皆化作声声无奈叹息。
当泛音再次空灵响起,恍若冷月穿透云层,洒下一片清冷银辉。
余音袅袅,在长亭之内盘旋不散。
“这又是哪里来的琴声?竟然如此缥缈奇绝!”
“真是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呐!”
“安平侯府竟还有如此高人,怎么从前却从未听说过?”
席间称颂之语此起彼伏,没有人留意到,主座之上那位冷面都督,嘴角渐渐勾勒出一抹了然又得意的笑来。
人群之中突然有人高呼出声。
“这不是……朔方月!!?这是当年琼林宴上,惊为天人的那一曲朔方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