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明舒的气息微弱,嘴角强行牵扯出笑容,“谢谢你来救我。”
“别睡!”袁见山用膝盖顶住下坠的楼板,解放鞋底与她的限量版运动鞋跟不过半掌距离。
“坚持住!”他撕开洗得发白的工装裤,将布条扎紧她汩汩冒血的小腿,“我背你出去,搂紧我脖子。”
当二次坍塌的轰鸣响起时,少年突然翻身将她护在身下。
温热血珠滴在她锁骨处。
孟明舒闻到铁锈味里混着淡淡的艾草香——应该是村民常用来驱蚊的土方。
“别睡,咱们一起数绵羊好不好?”袁见山喘息着用木棍撑起最后的空间,掌心的茧子磨过她腰间软肉。
“我爸说过……数数能忘疼……”他肩胛骨被钢筋划破的伤口正把靛蓝布衫染成深紫。
暗无天日的六小时里,他给她讲小时候逃课上树掏鸟蛋下河摸鱼的趣事,讲用野蔷薇根茎止血的土方。
孟明舒昏沉间触到他腰间硬物,竟是半块压缩饼干。
救灾物资包装上印着她父亲公司孟氏集团的logo。
获救时,暴雨倾盆。
袁见山用身体为她挡住穿刺而来的钢筋,迷彩雨衣披裹住她瑟瑟发抖的身躯。
担架抬起瞬间,孟明舒看见少年跪在泥泞里呕吐,指节因过度挖掘已露出森森白骨。
她被送往临时医疗卫生站治疗。
这一睡,就是两天两夜。
等她醒来,她又再一次看见他。
原来他也被安排过来做些后勤工作。
医疗帐篷在余震中剧烈摇晃,孟明舒刚接好的石膏腿撞在铁架床上。
黑暗中传来瓦砾坍塌的闷响,温热血珠顺着额角滑落,恍惚间又回到那个被钢筋贯穿肩膀的绝望时刻。
“抓紧我!”少年结实滚烫的胸膛突然笼罩下来。
袁见山单膝跪在病床边,双臂撑成保护罩,碎石灰簌簌落在他的衣服上。
第三次余震来袭时,孟明舒终于看清他虎口那道狰狞疤痕。
他正用那只手稳稳托着她的输液管,小指无意识勾住她散落的发梢。
“怕就数数。”他喉结滚动,似乎也没有什么好的法子,面对恐惧时,只会让她数数。
她第一次发现原来有人的思想竟然纯粹得像张白纸一样,“上次你说要我教你英文数字,还想不想学?”
“好。”少年看着她,目光炽热,“你教我,我会好好学的。”
深夜,输液室只剩月光在摇晃。
也许是独在异乡从鬼门前走了一遭,劫后余生让心境发生了很大的变化,孟明舒产生奇异的倾诉欲,“其实我挺羡慕你的,可以自由选择自己的人生,选择自己喜欢做的事情,选择自己的婚姻。”
“不像我,似乎从我出生那一刻起,我走什么样的路,怎么样走这一条路,早已经被人规划好。”
父亲说要她与谢家联姻那晚,她把谢家送的钻石胸针扔进了锦鲤池。
她的声音很低很低,像是在极力压抑着情绪,“后来,六个保镖打捞了整夜,还是把它从池底捞了上来。”
那一刻,她明白了。
她并没有任性的资本。
袁见山认真听她倾诉,低着头看见自己的解放鞋还沾着救援时的红泥,与床底她那双限量版运动鞋形成荒诞对照。
“不想嫁,那就不嫁。”袁见山猛然抬头看她,“人只活这么一次,没必要让自己委屈求全。”
“你如果想逃婚,我想办法帮你!”
孟明舒怔住了。
她万万没想到这个认识不到三天的少年会说这样的话。
可他的神色严肃且认真,一点也不像是在开玩笑。
她一瞬不瞬地看着他,突然就笑了。
他呀,还是太单纯了。
事情哪有他想的那么简单。
“明天要降温。”袁见山也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就笑了,也没往深处想,只是把身上的军大衣脱下来,轻轻盖在她打着石膏的腿上,“我给你做个暖水袋。”
凌晨时分,暴雨再一次突然而至。
孟明舒被雨声吵醒,看见他正踮脚加固漏雨的帐篷,潮湿的棉T恤勾勒出劲瘦腰线。
“小心!”支架倒塌的瞬间,他转身将她连人带被卷入怀中。
两人跌坐在药品箱堆成的屏障后,他腕间廉价电子表硌得她生疼,两人紧贴在一起,被压榨的空气尽是彼此交错的鼻息。
当晨曦穿透云层时,孟明舒看见袁见山在晨露中劈柴。
斧头起落间肌肉偾张,汗珠顺着锁骨滑进洗变形的背心。他转身时撞上她来不及躲避的目光,忽然举起斧柄上挂着的野花环,“送给你。”
他亲手为她戴上他亲手编辑的野花环。
她抚上颈间家传的帝王绿吊坠,听见自己心跳震耳欲聋。
一个月后,她跟随队友离开云芜市宜山县,回到云京市。
原本以为两人再也没有交集。
没想到袁见山竟然南下云京市打工,上班的地方离她上班的报社不过几百米距离。
后来她才知道,他是为了离她近些,才会孤身一人来到这个陌生的城市。
就这样,两人的来往渐渐频繁了起来。
他读书不多学历不高,但胜在脑子灵活,短短一年时间竟把修车技术学会,四处筹钱盘了一个小店,自己当起了小老板。
孟明舒心里突然多了一丝对两人未来的憧憬。
莫欺少年穷!
他日若遂凌云志,敢笑黄巢不丈夫。
时间匆匆而过,拖了足足两年的婚事,最终还是要提上了议程。
出嫁的前一个晚上。
残夏的蝉鸣撕扯着绣楼窗纱,孟明舒望着满屋喜庆,却怎么也开心不起来。
忽然听见窗台发出细碎的声音。孟明舒闻声回望时,袁见山正从窗台那儿探出头来。
“如果你不想嫁给他,那我现在就带你走。”
他掌心洇着暗红的血痕,应是翻越后巷蒺藜墙时刮伤的。
“逃?”孟明舒看着他,笑得很无力,“你觉得我能逃到哪里去?”
他声音哑得厉害,“只要你说你不愿意,就算是天涯海角,我都陪着你。”
孟明舒怔怔地看着他,突然想起两年前在那个临时搭建的卫生院里,少年也是用如此严肃且认真的口吻对她说:“你如果想逃婚,我想办法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