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余晖被厚重的天鹅绒窗帘切割成细碎光斑,在谌晞苍白的指节上跳跃。
消毒水的气味刺得她太阳穴发胀,周羽白正俯身调整输液管,金属支架在地面投下扭曲的暗影。
这时,敲门声响起。
“请进。”周羽白话音刚落,门轴便发出滞涩的吱呀声。
逆光里站着个挺拔身影,黑色工装裤裹着肌肉虬结的双腿,身材健硕,皮肤黝黑。
谌晞不知道他的真实名字,只知道他的绰号叫老黑。
老黑的身手极好,是陈辛澈安排在身边保护她的。
说起来,谌晞和他也算是多次出生入死的战友,和他的配合挺有默契的。
他抬手蹭了蹭鼻尖的汗渍,常年握枪的指节粗粝。
“小白,我刚接到……”老黑的尾音突兀地卡在喉间。
他这才看清病床上半倚着的谌晞,夕阳橙红的碎光笼着她单薄的肩,却衬得那双丹凤眼愈发凌厉如刀。
他喉结滚动两下,改口时带着军旅中人特有的短促,“晞姐。”
谌晞指尖无意识地揪紧被单,苍蓝条纹布料泛起涟漪。
这个年长她十五岁的男人总用这样恭谨的称呼,像在提醒她肩头压着的血色重担。
“云芜那边的眼线传话。”老黑摸出手机时,金属外壳在掌心沁出冷汗,“昨晚……在宜山老街瞧见袁小姐了。”
他说得极轻,仿佛稍重些就会惊碎这个脆弱的希望。
谌晞猛地直起身,输液管在腕间勒出红痕。
周羽白欲言又止的手悬在半空,最终只是沉默地将枕头垫在她腰后。
老黑口中的袁小姐,说的就是袁暖。
跟她关系亲近的人都知道,娱乐圈新晋人气小花袁暖是谌晞的亲妹妹。
因为身份问题,谌晞和袁暖达成一致:两人暗中往来,不对外公布关系。
现在司法部门停尸房里的那具尸体并不是真正的袁暖。
当初收到袁暖出事的消息后,谌晞第一时间赶往案发现场。
那个女人几乎跟袁暖长得一模一样,不管是五官还是身形,尤其她还戴着碎钻环宝石耳钉。
一开始,谌晞也以为这人是她的妹妹袁暖。
直至发现她右手的中指和无名指之间没有黑痣。
谌晞不知道那些人为什么要大费周章闹这一出?
自那天起,真正的袁暖像是人间蒸发了一样。
既然那些人要袁暖“死”,还特意找个一模一样的女人来瞒天过海,谌晞自然也得配合装作不知。
她不敢在明面上大张旗鼓找人,只得暗中派人去寻找袁暖的下落。
大半个月过去了,一直都没有关于袁暖的消息。
但谌晞知道,没有消息也许就是最好的消息。
她始终坚信,袁暖还活着。
“具体位置?”她听见自己声音像绷到极致的弦。
老黑将手机递过来时,屏幕还带着体温。
模糊的监控画面里,穿米色风衣的女子正在老宅院墙下回首,半张脸浸在街灯昏黄的光晕里。
“袁小姐似乎察觉盯梢,翻窗躲进隔壁空屋。”老黑粗粝的指腹摩挲着手机边缘,“弟兄们蹲了整宿,窗帘再没动过。”
“那她人现在怎么样了?”
“弟兄们见一直没有动静,翻窗进屋才发现袁小姐不见了。”老黑低声道:“他们在厨房的大水缸下发现了地下室通道。”
盯梢的人沿着台阶下了地下室,竟发现地下室并非只是用于储备谷粮食材的仓库,锈迹斑斑的铁门后面有条又狭又长的甬道。
一行人沿着甬道往前走,出口竟是后山脚下。
袁暖大概是察觉有人跟踪,所以沿着甬道逃跑了。
谌晞知道那老黑口中说的地下室和那条又长又狭的甬道。
说起来,那可是袁见山的杰作。
每次追债的人上门,他就会躲进地下室。
然后,从甬道逃到后山去。
那片茫茫的山林,躲藏起来,真心不好找到人。
谌晞掀被子的动作扯得输液架哐当作响。
周羽白终于忍不住按住她青紫的手背,“你现在连站着都打晃!”
镜片后的瞳孔烧着暗火,却在触及她眼底血丝时倏地熄灭。
“让阿武备车。”谌晞径自拔掉针头,血珠在雪白床单绽开细小的梅,以不容质疑的口吻吩咐道:“走县道,绕开高速监控。”
谌晞抓外套时摸到内袋硬物——是袁暖十八岁生日时送她的平安扣。
平安扣,是袁暖特意到香火鼎盛的华音寺求来的。
那年冬天,华音寺冬天的雪真大啊!
九九八百八十一级台阶,她三步一叩首跪拜。
只因听旁人说华音寺只要诚心跪拜,求平安十分灵验。
袁暖十八岁的生日,只许了一个愿望:愿我的姐姐谌晞,岁岁平安,无病无灾。
“晞姐,你非要亲自去吗?”周羽白喉结滚动,声音压得比冬日檐下的积雪还低,“你身上的伤都还没好呢,万一途中跟谢文州的人碰上……”
就凭一张照片就要亲自过去,万一这是一个陷阱呢?
这未免也太冒险了!
“小白,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可是……”谌晞把平安扣按进掌心,檀香纹路烙进肌肤,“她是我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我妈临死前,千叮咛万嘱咐我要好好照顾妹妹。”
周羽白猛地咬住下唇,铁锈味在齿间漫开。
他知道谌晞的性格,一旦下了决心的事,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听到他被绑架的消息,明知道是一个为她而设计的陷阱,可她还是毫不犹豫往下跳。
他与她非亲非故,她都能做到奋不顾身的程度。
更何况那个是她在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亲人。
纵使是十殿阎罗,也拦不住她。
周羽白看向她,“这一次,我陪你去吧。”
“不了,你留下来。”谌晞解释道:“我还有重要的任务需要你帮忙跟进。”
“行,我听从安排。”周羽白知道她说一不二的性子,转身看向老黑,“晞姐身上还有伤,你多照看些。”
“放心,我会的。”老黑应声时,瞥见窗外暮色正吞噬最后一线天光。
他知道这一路注定不会太平,那些蛰伏在阴影里的豺狼,怕是早已嗅到血腥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