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溯挣扎着从地上爬起。脚腕扭折的痛意刺得她拧起脸。
“你总要告诉我,我被杀的理由。既然你不准备像个角斗士一样通过角斗评判胜负,准备直取我的性命,我要知道原因。知道我为何被杀,为何经历了千场角斗的王者在我面前退缩!”
夏溯说了这么多,永刑弥赛亚始终无动于衷。他就像是一个没有生命的绞刑架,立在夏溯头顶,准备将她绞死。夏溯看说了这么多依旧没用,逐渐开始激动,丧失冷静。
“你想通过沉默逃避罪孽?永刑弥赛亚,你太可悲。经历了那么多百场轮回,都没能摆脱罪人的身份。在角斗场逗留了万年的你只是一个没有情感,没有生命的绞刑架。”
夏溯想通过激将法让永刑弥赛亚放了自己角斗,哪怕他朝自己攻来,夏溯也能借此机会弄断锁链逃生。永刑弥赛亚沉默不语,举起左臂。
钢骨在岩浆的反射下泛着银红色的光芒,倒映着坐在地上的夏溯。钢骨融化重组,化为一面铡刀。夏溯坐在地上,仰望铡刀,她的话无法撼动永刑弥赛亚的决心。
夏溯也意识到自己的命已成定数。一时间,太多想法涌入脑海,有遗憾,有幸福。记忆像是一只挣破铁笼的鸟,在头骨内盘旋。
永刑弥赛亚炙热的气息烤着夏溯的脸颊。她深吸一口气,等待着。
听闻,人在死前会经历走马灯。夏溯曾好奇,她的一生会被哪几个片段概括。
许久,夏溯依旧能感觉到自己的呼吸。她闭着眼,眼前是黑暗,耳边是死寂。
铡刀下坠,风卷过夏溯的身体。锁链断裂的声音传来。夏溯睁开眼,看着永刑弥赛亚的左臂落下,庞大的身躯颤了颤。她抬起手,抬起腿。锁链被斩成两截,散落在地上。
显然,永刑弥赛亚未能下得去手,反而解放了夏溯。
“我不该死了?”
夏溯呛出一声干笑,劫后余生的快感捕获神经。
永刑弥赛亚俯身,熔岩顺着腿蔓延到夏溯脚边。两人对视,夏溯竟感到了悲伤。她张了张嘴,身体不受控制的摔倒在地。锁链再次捆住了夏溯,她被锁链砸来的惯性甩到一边,全身被勒出淤青。
夏溯艰难地抬起头,视线里,一个僵硬如同石塑的鬼影逐渐靠近。数根冰凉的手指扼住她的喉咙,完全呼吸不了。怨念渡出手指化作力量,仿佛要把夏溯的喉管生生捏碎。
夏溯在生死边缘徘徊,触手疯狂撞击后背,想要破出牢笼,却只是在给夏溯的肉体徒增痛苦。下一秒,她砸向地面。她蜷缩着,大口吸气,浑身被刺激到不停颤栗。透过朦胧的视线,夏溯看见了试图杀死自己的面孔。
她的皮肤苍白透彻,一根根凸起的血管在脸上隐隐跳动。一个个器官拼凑出一张精致的面容,充满死气。她怒不可遏地瞪着永刑弥赛亚,双手被拉住。
“放开我。”
她说。
“你应该明白她必须死。为了萨迦罗斯,这点牺牲不算什么。”
她试图挣脱永刑弥赛亚的禁锢,却无济于事。永刑弥赛亚的目光始终对着她的眼睛,而她从未抬眼。
夏溯瞬间认出了这个身影。被冻结在高塔中的守望者。
“恕我不能从命,守望者。”
守望者像是被永刑弥赛亚的话语刺伤,愤懑的盯着他。
“为了萨迦罗斯我在永燃角斗场充当了数千年的活体刑场。我的心没有一刻不再为逝去的生命阵痛。我不会杀戮一个与萨迦罗斯不相干的生命,这是我们的战役,不是夏溯的。”
守望者甩开永刑弥赛亚的手:“你现在跟我说这些?她只是区区一条生命!区区一条生命就可以换来千年的和平。难道不划算吗?杀了她,这之后的千年你再也不必遭到内心的谴责,和肉体死亡的痛苦。”
守望者说出的最后一句话在颤抖。永刑弥赛亚不敢再去直视她。
“永刑弥赛亚。记住你的名字。”
守望者失望的眼神贯穿了永刑弥赛亚的心脏。
她再次杀向夏溯。就在这时,一道烈焰砸入角斗场。地面瞬间变得滚烫。
“给我松开你的手。她可是我的对手,你也配碰?”
宿罗张扬的声音响彻角斗场,四周的岩浆开始沸腾。
刹那间,宿罗已经杀到了守望者面前。他套着特制人皮,只有头顶露出一截绯云,火星迸溅。人皮被散发出的高温融化,绯云括出宿罗扭曲的轮廓,挥向守望者的头颅。
守望者只得松开夏溯,以诡异的姿势躲过宿罗的攻击。剑刃碰撞地面,发出脆响,绑住夏溯的锁链被轻松劈开。她站起身,发现安咎和杰克也来了。三人点头致意,紧接着投入战斗。
宿罗以迅猛的步法攻向守望者,每一击都是奔着杀戮而去。每当绯云即将触碰到她时,她总能游刃有余地躲过攻击。视觉上,她就像是变为了一滩液体,绕过了宿罗的攻击。
杰克展开粗壮的双臂,意图擒抱住守望者。守望者又是躯体软化般躲过,她看着朝自己逼近的夏溯,杰克,安咎,和宿罗,决定不再恋战。
杰克的肺腑开始震颤。心脏击打耳膜,脑子像是被放入强压空间,被用力挤压。器官在以极高的频率共振,导致感官失灵,再过一会,身体很可能会由内到外炸开。杰克顶住痛觉,向着弯腰困在原地的夏溯靠近。
安咎和宿罗同样遭受着器官共振的痛苦。剑在腰间颤抖,安咎抬起模糊的双眼观察四周。
“躲到建筑里!”
安咎依旧保持冷静,理性分析最快逃生的可能。
绯云被强劲的声波打乱,宿罗的躯体变得极其不稳定。好在还可以一步步向着角斗场的通道靠近。他回过头,看着安咎略显单薄的身体在声波里寸步难行。他轻哼一声,抓住安咎的胳膊,拽着他走进通道。同时,杰克也拽着夏溯躲了进来。
器官共振的频率减小,慢慢消失。杰克回首望向角斗场,果然,守望者和永刑弥赛亚不见了踪影。身后传来石壁碎裂的声音。
宿罗一拳砸进石壁:“他们跑不了了。”
夏溯碰了碰杰克的手臂:“帮我把笼子从背后取走。”
她回身,皮开肉绽的后背在三人眼前暴露无遗。杰克怕自己粗糙的动作弄疼夏溯,便和安咎道。
“你来。”
安咎走到夏溯背后,从肉里一根根抽出金属丝。
夏溯为了转移注意力,问道:“你们是怎么发现我消失了?”
宿罗嗤笑道:“你都说你自己消失了。我们怎么可能注意不到?”
杰克回答:“今天肆星有权臣的角斗赛,你反常的没来。我和安咎便觉得出问题了。”
“那你们又是怎么知道我被抓去了萨迦罗斯?”
“你家地板上留有熔岩凝固后的物质。”
安咎终于将所有金属丝拔出。血滴散落地面。
疼痛使得夏溯微微颤栗。
安咎说:“刚刚引发器官共振的生物就是守望者的坐骑,千吼象。如果我们持续暴露在千吼象发出的声波中,内脏将会全部破裂。”
“你有提取到守望者要杀你的原因吗?”
杰克问。
夏溯若有所思道:“守望者说我的性命可以换取萨迦罗斯千年和平。但她没说为什么非得是我的性命。从永刑弥赛亚的话里可以推测出他们一直在献祭生命。这也是永刑弥赛亚角斗的原因。”
“永刑弥赛亚把我绑来萨迦罗斯,但在行刑前他又改了主意。他似乎很痛恨杀戮,但又必须杀戮。他和守望者产生了分歧,之后你们就来了。”
杰克看向安咎,安咎摇了摇头。
他说:“我们知道的信息太少了,拼凑不出真相。只可知守望者和永刑弥赛亚千年以来不断献祭生命,现下意见却不再统一。观来讲,萨迦罗斯内部的矛盾和秘密不关我们的事。现在夏溯安全了,我们也可以离开了。”
“萨迦罗斯和地球没有往来,不会波及人类。我们没有理由干涉。”
杰克赞同安咎的剖析。
宿罗这时咬牙切齿道:“守望者,永刑弥赛亚?撕碎他们,让萨迦罗斯知道攻击我们的代价。”
安咎无奈的叹气,他向来不赞同宿罗的提议。他的提议大多数时候包含不必要的杀戮,憎恨。安咎避之不及。
夏溯出来调和:“我认为先撤离萨迦罗斯是正确的选择。等我们安全了,确认了萨迦罗斯的状况,再回来也不迟。”
夏溯了解宿罗,吃软不吃硬,特意留了商榷的空间。
人类肉色的皮肤一点点覆盖绯云,把宿罗凝聚成人形。这款特质皮肤安装在光斑下方,利用光斑的能源催生,和绯云同样有着再生的能力。
绯云簇成的头发在永燃角斗场的红光里摇曳:“好吧。以后我要是去萨迦罗斯找他们的麻烦,你们可别拦我。”
三人见宿罗妥协,放下心来。四人返回停靠在永燃角斗场外的飞船,设定航线,准备回家。飞船缓缓离地,朝着天空前进。
安咎透过玻璃,瞧见星球边缘一种红色的物质在攀升。杰克和夏溯也注意到了,暗觉不妙。
“全速前进。”
安咎站在操作台前,加大飞船的马力。飞船以最快的速度撤离。同时,红色物质攀升的越来越快,密密麻麻的枝条往上编织,即将笼罩整颗星球。
飞船冲出气层,脱离萨迦罗斯。夏溯不由松了口气,差点就被封印在萨迦罗斯内部。
忽然,飞船向右甩去。杰克立刻到船舱尾端,发现红色物质竟长出了气层,尾随飞船,将其捆住。一根根嫩红色的枝条拧成一簇,纤维清晰可见。表面长有尖刺,捆住飞船时把铁皮扎出十多个洞。空气开始流失。
杰克开启氧气罩膜,类似泡沫表面般的霓虹色彩将他包裹。他打开舱门,梓铁攀上指尖,杰克跃上飞船顶端,逼近捆住飞船的红色物质。夏溯见杰克跑到飞船外,立刻开启手动驾驶,努力保持平衡。
扭曲的十指扎进枝条,红色物质瞬间被捅出十个窟窿。杰克双脚踩住铁皮,双臂抱紧红色物质,持续用力向外拔。红色物质与他做着对抗,分出两根枝条,刺进杰克的双臂。枝条在手臂上开出一个血洞,往肉里使劲钻。尖刺刮过肉和骨头,杰克还是没放手。
绯云显现,宿罗也跃上飞船顶端,他是真的被惹怒了。
“竟敢送上门来!做好被撕成碎片的觉悟了吗?”
热能从光斑源源不断输送到双臂,宿罗的整只胳膊扎进红色物质,从内到外要把它撕成两半。
红色物质似乎明白自己抗衡不过杰克和宿罗,开始呼叫支援。很快,另两根红色物质从笼罩萨迦罗斯的屏障里伸出,直捣飞船的推进系统。杰克直接跳下飞船,落在红色物质身上,可还是晚了一步。飞船不再前进,被枝条拖回气层。
飞船表面因为超速下坠的摩擦力开始燃烧。夏溯接住杰克扒住舱门的手,把他拉了进来。宿罗依旧在飞船上方,和两根红色物质厮杀。
“准备迫降!”
安咎发出警告。
夏溯也顾不了那么多,伸出触手捆住宿罗,强行把他拉回船舱。宿罗刚要抗议,飞船撞上地表,瞬间碎裂。
安咎眼中闪过银光,他被紧紧裹住,眼前的景物消失不见。夏溯在最后时刻展开背后的全部触手,闭合成一颗圆球,把四人包裹在内。夏溯的后背本就被金属笼扎得皮开肉绽,伤口在触手全部涌出时被撑的更大。她能感受到灼烧感,和与地表碰撞的痛感。
圆球滚了好一会,夏溯确保附近没有危险后,才展开触手。触手的银色肌肤被烧焦,几乎每一根都有残缺。夏溯收回触手,看伤势,它得在背里恢复好一阵。估计这一两天都无法使用。
身后传来爆炸声。飞船彻底被摧毁,变成空中的一束灰烟和碎渣。
“守望者是铁了心要留住我们。”
夏溯忍着痛意。
四人抬起头,天空被红色物质填满,视野中只剩下嫩红色。萨迦罗斯被彻底封锁,没有生物能够出入。
“守望者显然不会放过夏溯。我们不能暴露在外。”
安咎说。
夏溯环顾四周。飞船坠毁的位置在恸哭肉城和厄琉西斯之间。
“我有一个简单的提议。”
三人看向宿罗。
“先发制人。我们找到守望者,杀了她,不就永无后患了?”
夏溯竟觉得有那么点道理。杰克好似也不抗拒。
安咎看夏溯和杰克没有反驳,于是自己道:“你要在敌方星球上追杀一个颇具的首领。你能听出这有多荒谬吗?”
宿罗不以为然的扬起眉毛:“听不出来。我们只需要找到她,杀掉就好了。两个步骤就解决了问题。就像你喜欢的那样,必要的杀戮,加上极致的效率。”
安咎第一次无法反驳宿罗的言论。因为自己的办事风格正如他所描述。
杰克仔细思考了宿罗的提案:“你的方案很直接,也很有效率。但是可实施性很低。”
宿罗听到前半句话得意的瞅了眼安咎,在听到后半句话后不可置信的瞪着杰克。
“首先,我们不确定守望者的方位。虽说萨迦罗斯声称她被冻结在高塔中,其实是个谎言。或是守望者向所有生物隐瞒了她的行踪。第二,守望者的声望极高,越过六座城邦追杀她的可能性为零。第三,假设我们真的站在了守望者对面,她的实力有目共睹,还有所隐藏。击败她的成功率未知,她手中还有千吼象。”
宿罗看着这个沉默寡言的角斗士说了这么一通,即使他没认真听说话内容,也觉得有点道理了。
“那你说怎么办?”
宿罗不满道。
“守望者大概率知晓我们的方位,现在最重要的就是保持隐秘。我建议躲到城邦间。”
夏溯支持杰克的提议:“右边是恸哭肉城,左边是厄琉西斯。选一个吧。”
“厄琉西斯的统领,诺斯和奥莱对我们颇有照顾。但是城府极深,整个城市都在他们的掌控中。如果守望者已经和城邦间通气,可能我们一脚刚踏进厄琉西斯,就被抓了。恸哭肉城更为合适。整座城邦的管辖并不紧凑,杀伤性也较低。”
安咎认真分析了一番。
夏溯,杰克,安咎都准备往恸哭肉城走了,宿罗却无动于衷。
安咎回身,走到宿罗面前。和他面对面对视。
“守望者迟早会找上门,你还怕没有机会教训她吗?”
宿罗紧盯安咎的眼睛,不再说话。
安咎转身,回到夏溯和杰克身边。三人向恸哭肉城前进,没走几步,宿罗跟了上来。
正如安咎所料,隶属于厄琉西斯的恸哭肉城很被动。对于外界的防守比较疏松,全体生物都专注于工厂产业。
恸哭肉城围着一圈蠕动的肉墙,宿罗很轻易的撕开一个洞,四人悄无声息的钻入了城市。只是一切并不如四人所想的太平。一个个痛苦引擎从工厂内被抬出,街道上的绿紫色花圈时刻处于警戒状态,帮恸哭搬运炮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