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经不是俘囚了?”秦柯又惊又喜:“那我可以请人带封信回去,把弟弟妹妹还有父母都请来番禺一同过活了?”
“那是当然!”上司笑道:“你刚刚不是都和寿公说了吗?他老人家点了头,有什么不可以的。不过你首先得把他老人家叮嘱的事情办好了,不然的话,别说你弟弟妹妹,把你踢回采石场打一辈子石头也就是他老人家一句话的事!”
听到采石场,秦柯下意识的打了个哆嗦,赶忙连连点头:“那我回去后立刻盘算所需的铜钱,可否给我两天假期,我不来码头分鱼,专心做这件事情!”
“两天?我给你五天!够了吗?”上司乐呵呵的拍了拍秦柯的肩膀:“你小子也算是从咱们码头走出去的,好好干,出头了别忘记大伙儿就成!”
“嗯!”秦柯感激的连连点头:“我一定会做出个名堂的!”
在接下来日子里,秦柯废寝忘食,他先是去划给自己的那块地,认认真真的盘算马厩、水井、铺面、住宿区、栈的位置,所需的人工,材料,然后一一折算累计起来,当他将这一切盘算完成后,发现自己面前是一个惊人的数字——七千四百钱,这还不算土地的价格,面对这个数字,秦柯退缩了,他没想过自己这辈子会欠那么多债。最后当他将这个数字报给王寿时,心惊胆战,唯恐会被一脚踢回采石场,打一辈子石头。
“七千四百钱?嗯,不错,不错!”王寿艰难的辨认秦柯歪歪扭扭的字迹,盘算有没有加错,被魏聪赶鸭子上架的他不得不在一把年纪努力认字和算数,若非在江陵张家庄子那段时间他实际上承担管家的工作,打了点底子,他早就打退堂鼓了。确认没有差错之后,他从腰间的革囊里取出自己的官印,沾了点印泥,在末尾用力盖上:“就这样吧,你那这个去拿钱,然后开工。记住了,省着点花,这些钱将来都要你自己还的!”
秦柯如同梦游一般磕了头,拿着有了官印的文书出了门,来到隔壁的衙门凭那文书领到了一大袋铜钱,经过清点确认无误之后,他小心翼翼带着铜钱回到住处。
在接下来的时日里,他就像一个疯子一般开始工作起来,最先是雇人开始挖地基,然后是购买材料,他托人带信把自己最小的弟弟从老家叫来了,然后兄弟二人轮流吃在工地,睡在工地,看着院墙、如同有生命一般生长出来,然后是门、马厩、水井……,那种眼看自己的家业在一点点生长的感觉真的很好,让人忘记辛苦,只觉得浑身上下有使不完的劲。
“哥!”小弟的叫喊声将秦柯从思绪中惊醒了过来,他从弟弟手中接过包着胡饼的荷叶:“我先去吃点东西,打个盹,你在这里替我盯着,要有人偷懒耍滑,你就把我叫醒了,让我来收拾!”
“诶!”小弟用力点了点头:“兄长你就放心休息,这里都交给我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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盐,可能是人类最重要的调味品,如果没有盐,不仅食物会变得寡淡难以下咽,而且长期淡食还会让人四肢无力,水肿,消化不良,骨质疏松,外在表现就是体弱多病。早在远古时期,食盐就成为了人类商贸活动中的重要商品。
荆州零陵郡始安县(今广西省桂林市)。
当盐船抵达始安县的码头时,人们在城墙上敲响铜锣,另一些人则吹响号角。过了一段时间,城门被打开一条只容许两个人通过的窄缝,走出十几个弓弩手,他们身着皮甲,充满警惕的看着从跳板上下来的商人。
“你们是什么人?”为首的都伯喊道:“来这里干什么?”
“我们是商人!”走下踏板的赵颇答道:“不是盗贼,船上装的都是盐,你们可以自己上来看!”
“盐?”那都伯的眼光顿时不对了:“真的假的,交州不是在打仗,盐路已经断绝了吗?”
“交州的仗已经打完了!”赵颇答道:“现在交州北边五个郡都是在魏讨逆马下了,这些盐就是从合浦徐闻那边运来的海盐,纯净的很,没有半点苦味,你要不要尝尝?”
都伯咽了口唾沫,过去当地食盐一般有两个来源:从交州而来的海盐,再就是从荆南而来的两淮盐,当地山中有出产一点岩盐,但量少而且带有苦味,除了山里的蛮子和穷人,谁都不会吃。但武陵蛮之乱断绝了从荆州来的盐路,不久后交州的战事又断绝了海盐的来路,始安本地人就只能靠又苦又涩的岩盐过活了,一下子听到有海盐运来,哪里还忍得住。
“你,还有你!上船检查一下!”都伯点了两个弩手,登上船去,片刻后,一个弩手跑上甲板,兴奋的挥舞着手臂。
“我们做生意的最是诚实守信!甲板下边都是盐,绝对不会骗您的!”赵颇笑了笑,从随从手中接过一只大口袋,塞在都伯手中:“您可以自己先尝尝,绝对错不了的!”
都伯接过口袋,打开一看,里面果然是晶莹雪白的盐粒,他伸出指头沾了沾,放入口中,正是记忆中的咸味,泪水下意识的盈眶而出:“是盐,真的是盐,很好的盐!”
城门被打开了,男人们将盐包装在独轮车上,然后运进城中,方才的都伯带着几十个弓弩手,警惕的观看着四周,一副如临大敌的样子。
“我几年前来过一次这里!”赵颇笑道:“我记得那时这里停了很多船,岸边还有墟市,好像,好像萧条了不少!”
“哎,那都是过去的事情了!”拿了赵颇送的二十斤食盐,那都伯的态度友好了不少,他有些感慨的摇了摇头:“你别看这始安只是个县城,可这里是从荆州通往交州的水路所在,沿着漓水往上走两日就是灵渠了,过了灵渠走湘水就可以入洞庭,出大江直接到江陵城下。端的是方便。往昔太平年头,这城门口的石阶码头哪天不是停靠的满满的,这城墙边上都是打起竹棚做小生意的,什么没有,哪像现在,哎——!”说到最后,他不禁一声长叹。
“老哥也不要太丧气嘛!”赵颇笑道:“事情总会满满好起来的,你看我们不就来了?对了,这盐在始安好卖吧?”
“盐好不好卖?”那都伯笑了起来:“你知道吗?我上一次吃到这么好的盐,已经是半年前的事了!你这船盐只要开卖,随便你开什么价,天黑前就卖的干干净净!”
“那怎么可以!”赵颇笑道:“咱们做生意是为了赚钱不假,但也不能太过分。一句话,这盐是从广信运来的,广信那边一石盐大概700钱,这里我就加个五成,算是赚个辛苦费!如何?”
“那敢情好,您真是个善心人!”都伯闻言大喜,从广信到始安有水路相同,如果是平时加五成的确有些黑心,但今时不同往日,自从武陵蛮之乱截断了荆州通往交州的陆上通道后,漓水两岸也到处都是贼人,商旅断绝很久了,人家肯把冒这么大风险把盐送来,只加五成价绝对是良心了。
说话间,船上的盐都已经被运进了城,赵颇也被都伯迎进城,还没等他在驿馆落脚,便有使者前来,自称是县中功曹相邀。赵颇没奈何,只得擦了把脸,就随使者往县衙去了。
被迎进后衙,赵颇随使者上得堂来,只见一个三十出头的中年人正坐在上首,赵颇正要行礼,那中年人笑道:“我便是本县功曹文率,听说你是从广信来,还带了不少盐来,便想向你询问一些问题,你我不必拘礼!坐下说话!”
“不敢!”赵颇知道县里功曹通常都是县中大族子弟出任,不敢怠慢,躬了躬身子才在旁边席上坐下:“不知郎君有何下询的?”
“不急,你还没吃饭吧!我们一边吃一边说!”文率笑道。随着他的手势,便看到婢女如流水般上了酒菜。文率举起酒杯,笑道:“仓促之间,酒肴粗陋,还请贵莫要见怪,今晚须得尽欢!”
“不敢,请!”赵颇赶忙举杯相应,刚刚将杯中酒饮尽,便感觉到身旁一个温软的身体靠过来,一看才发现一名美貌婢女跪坐在赵颇身旁,正在替他斟酒。
几杯酒下肚,赵颇也有些许酒意,只见那文率也不询问,只是不住的劝酒劝菜,俨然是个好的主人。这赵颇也是走南闯北过得,知道礼下于人必有所求的道理,暗自饮酒的速度放慢了不少,每次少女要替他斟酒,他都小心的不让其斟的太满,有个七八分就用手指点点几案,示意其停止加酒。
酒过三巡,文率终于放下酒杯,问道:“商贾乃是将本求利之事,我听那守门都伯说,你的盐只打算比广信那边多出五成来,为何放着钱不赚呢?”
“并非小人有钱不赚!”赵颇小心答道:“只是小人这趟只是个探路的,后面的盐货将源源不绝而来,我若是卖的太高了,买了我盐的人一比较,会恼恨小人,那小人下次来,生意就不好做了!”
“原来如此!”那文率眼睛一亮,笑道:“你说后面的盐货源源不绝而来,这是何意?再多的盐也得有个数字吧?”
“郎君有所不知,魏讨逆平定交州五郡之后,在合浦徐闻开辟盐场,用新式盐法,无需柴草烧煮便可出盐,不但耗费的更少,出产的盐还更多更好。交州那五个郡的盐价已经比过去跌去了两成有余,往广信的盐船每天都有两三条,每条都有五六百石,这么多盐若不往外出销,光苍梧郡的人哪里吃的完!”
“不用柴草烧煮就能出盐?耗费更少,出产的盐还更多更好?”听到这里,那文率露出了怀疑之色。始安虽然不出产盐,但他去过益州看过出产井盐的场景,知道无论是海盐、池盐还是井盐,都是要把含有盐分的咸卤水加热去掉水分,让盐沉淀出来,不同只不过是咸水的来源罢了。天下哪有不用烧煮就能出盐的?他想了想之后,问道:“那你可知道是如何出产盐呢?”
“这——”赵颇苦笑道:“这小人就不知道了!只听说好像是靠太阳和风!”
“太阳和风?”文率皱起了眉头,这个答案听上去太过离谱,反倒不像是假的了,毕竟对方若是要骗自己肯定要编个听起来更可信一点的。但若他说的是真的,那将来吃交州海盐只怕不仅仅是始安一地,就算是荆南那几个郡,甚至苍梧、郁林以北、以西的那无边无际的茫茫山野之地(即今天的云南省,贵州省,以及东南亚内陆山地),都会逐渐习惯食用从交州运来的物美价廉的海盐。
如果我们忘记人为划分的国境线,就会发现从我国的西南部四个省份(云南、贵州、广西和部分四川)到越南中部高地,并横跨五个东南亚国家(越南、柬埔寨、老挝、泰国和缅甸)直到印度东北部,存在着一大片连绵的山地。
这片辽阔的地域地形破碎,水系众多,地势险峻。由于其特殊的地理环境,这片区域的居民始终保持着相当的独立性和封闭性,不管多么伟大的帝国,他的权威抵达山区的边缘就急速衰弱,山区之内自有自己的规则。
文率也许不知道这片山地有多大,但他清楚这无边无际的山地蕴藏着无数财富,但想用武力征服是不可能的。投入再多的军队投入其中也只会是沧海一粟,熟悉地形的山民们可以躲藏在安全的地方,让饥饿、干渴和疾病来消灭自己的敌人。
想要获得财富的唯一办法就是贸易,盐是为数不多山民无法自产的必需品,换句话说,只要能稳定的提供盐,就能从山民那儿获得源源不绝的财富和雇佣兵。这就是文家能够在始安安身立命的根本之道,而现在文率感觉到了威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