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孔圭笑道:“他这个人的确是天纵奇才,你输给他倒也是不冤了!”
“都已经这样了,能保全性命就知足了,还说什么冤不冤!”张叙摇了摇头,话锋一转:“只是他把我们这些败军之将关在番禺,杀又不杀,放又不放,到底是个什么意思?”
“这——”孔圭笑了笑:“魏孟德想必有他的打算吧?”
“这个自然!”张叙苦笑道:“但这样下去总得有个说法吧?我是无所谓了,反正我又不是交州人,眼下蛾贼和朝廷打仗,南北交通断绝。他放我走我一时间也回不去。在你这里有吃有喝有住的,倒也自在。但我手下那些人都是苍梧、郁林两郡的士人豪杰,都扣在这里,家里无人照看,万一有蛮夷盗贼作乱,郡中空虚怎么办?”
“魏使君不是在各郡都设置了追捕使,处置缉拿盗贼之事吗?”
“孔公你不是说笑吧?”张叙笑道:“我也听说了,一郡好像也就派几百人去,这能济什么事?交州这边一旦起事,随便一个蛮酋都有几千上万人,他那点兵够干嘛?照我看,该杀杀,该放放,早点给个说法,不然早晚会生变故!”
“张公,这句话是你问的,还是你替别人问的?”孔圭问道。
“有什么区别?”
“若是你问的,我可以替你通传一句;但若是别人通过你的嘴发问,我劝你还是不要出头的好。魏使君这人外表和气,但行事自有自己的主意,你现在的身份尴尬,千言不如一默呀!”
张叙闻言默然,半响之后点了点头:“孔公说的不错,是我欠考虑了!”他叹了口气:“主要是那些人跟着我起兵,现在家中田产部曲都被——”
“张兄慎言!”孔圭制止住张叙的话头,神色变得严肃起来:“魏孟德不是好杀之人,他迟早会从交州士人当中选拔人才,以为己用;但在什么时候,选择谁?只有他自己知道!无论是你,还是我,都没资格催促他!”
“好吧!”张叙叹了口气,起身告辞:“孔公,也许我是真的老了!”
孔圭将张叙送出门外,已经接近傍晚时分,南国的太阳将已经接近地平线,酷热的暑气已经大半散去,二三十个年轻士子正在树荫下交流切磋学问,看到孔圭出来,赶忙纷纷上前问候。
“老师好!”
“孔公安好!”
“好,好!”孔圭摆了摆手,示意众学生起身,他询问了几句青年士子们的学问,一个青年士子突然问道:“老师,您听说了吗?雒阳窦大将军领兵逼宫,尽诛宫中宦官,天下澄清矣!”
“有这等事?”孔圭吓了一跳:“你从哪里来的消息?”
“是昨日家中的信里写的!”那青年士子答道:“小人是四会县人,前几日一条从扬州广陵县的船到了,这些都是船上商人说的,已经传遍了!”
“窦游平素来行事稳重,怎么会派兵逼宫?”
“老师您看,这是学生家里的来信!”那青年士子从袖中取出书信:“信里说有青年士人袁绍等人领游侠诛杀宦官家属,并斩杀当时在宫外的中常侍苏康管霸,悬首游街,并于大将军府前恳求,大将军方才出兵逼宫的!”
孔圭接过书信,视线立刻被上面的文字吸住了,那士子后面的话他根本就听不见了。他草草看过了,立刻喝道:“准备车马,老夫要去见魏公!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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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孔圭走进书房时,魏聪正坐在窗旁,穿着一件短袖丝绸外衣,腰间的鹿皮腰带上挂着一柄尺刀,他正在第五登说话:“我给你十天时间,去把合浦郡的乱事平定,阿生来这里也有些时日了,这次就让他跟着你去长长见识。盐场就在那儿,千万不能受到半点影响。我还指望着用食盐打通通往荆南的商路呢!”
“生公子也要去,好!一切都交给我吧!”第五登摩拳擦掌:“钱文那个蠢货,我会去教教他怎么打仗的!孔公——!”
魏聪转过头,孔圭是少数几个无需通传就能走进自己书房的人,他摆了摆手,示意第五登退下:“有什么意外吗?”
“雒阳发生大事了!”孔圭右手中的书信抖得像只飞舞的蝴蝶:“窦游平领军逼宫——”
“袁绍逼迫大将军诛杀宦官是吗?我也是刚刚得到的消息!”魏聪神色平静:“不过消息的真实性还没有得到确定,所以没有告诉您?”
“多半是真的!”孔圭强压下心中的激动:“否则不会我和你都得到同样的消息!”
“您说的是!不过这应该算是个好消息!”魏聪笑道:“毕竟诛杀奸宦是件好事!”
“唉!”孔圭心烦意乱的摇了摇头:“青年士子在雒阳街头公然杀人,大将军领兵包围南宫,此乃纲纪紊乱,宦官当然要锄灭,但用这种办法,真的没什么值得高兴的!袁绍他们那些年轻人必须受到严惩,即便不处死,也要赶出京师,永不录用!”
“孔公说的有理!”魏聪笑了笑:“不过这恐怕不太可能,且不说袁绍他们现在的声望,仅仅是看他叔叔的面子,大将军也不可能严惩他!”
“是呀!”孔圭长叹了一声,先帝死后,受诏录尚书事的有两个人——大将军窦武,太傅袁隗。而谁都知道袁绍虽然幼年丧父,但很得家里长辈的爱护。只凭这层关系,窦武就不可能对袁氏兄弟下手,不能动领头的袁氏兄弟,却去惩治那些胁从之辈,不但起不到严明纲纪的作用,只会被人嘲讽窦武处置不公,柿子挑软的捏。
“孟德,大将军如何处置袁氏兄弟?”
“具体的消息还没有,不过按照最新的消息,袁氏兄弟还留在雒阳,没有离开!所以——”魏聪稍微停顿了一下:“应该是要大用了!”
孔圭摇了摇头,他倒不是认为魏聪判断的不准,只是为窦武的短视无德而失望:“窦游平呀窦游平,明明是一件公义之事,却偏偏搞成了以私怨杀人一般!纲纪大乱,窦氏不久矣!”
魏聪对孔圭的判断还是很赞同的,原因很简单——和宦官一样,外戚其实也是皇权的影子,袁绍一党采用如此激烈的手段诛杀宦官,却没有受到任何惩罚——这实际上重创了皇权,实际上也削弱了窦武的力量;而新登基的天子已经十三岁了,在东汉皇帝中这个年纪已经不小了,距离他攻击窦太后和窦武亲政的时间也没几年了。在士人激进派和皇权的夹击之下,窦武的权位远没有表面上那么稳固。不过孔圭能有这个眼光,还是很了不起的,魏聪决定先透露一点风声给对方,看看能不能拉到自己这边来,帮助自己对付袁绍那伙人。
“交趾那边十一月后,天气凉爽干旱,适宜用兵!所以我打算到那个时候出兵征讨蛮夷,平定交趾、九真、日南三郡之乱!”
“哦?那张刺史你打算怎么办?”
“那时候的交州刺史很可能就是我了!”魏聪笑道。
“是你?”孔圭愣住了:“你,你凭什么这么说?”
“我准备出一亿钱,或者等价的各种珍贵货物献给天子,或者别的能说得上话的人!”魏聪伸出一根手指,晃了晃:“换一个六百石的交州刺史,我相信应该问题不大?”
“你打算行贿?”
“这是个两全其美的好办法:我有钱,我也比张磐更适合出任这个官职,因为我比他更有能力压服百蛮,保护交州!”魏聪笑道:“这一亿钱并非是我盘剥百姓而来,再说,花钱买来总比在战场上死掉几万人抢来要好吧?”
孔圭听出了魏聪话语中的威胁之意,他知道劝谏没有意义,便问道:“窦游平恐怕不是钱能收买的吧?”
“不是他!”
“那就是袁太傅了?”
魏聪笑而不语。得到了答案的孔圭叹了口气:“走袁家人的路子倒是可以,他们这家人倒是不忌讳钱,袁氏兄弟眼下在士大夫中的名声又好的不得了,区区一个交州刺史,倒是不会有什么人会攻讦他!你说的也是,能用钱解决总比用人命解决的好!只是这一亿钱可不是小数目呀!”
“孔公,我发现了一个秘密!”魏聪从几案上拿起一只精美的金属盘子:“您看看,这是什么材质的?”
孔圭接过看了看,又掂量了下重量小心答道:“银的?”
“没错!”魏聪笑了笑:“我发现了一种办法,可以从锡矿渣里提炼白银,这只盘子就是用白银做的!现在每天我的财库里都能会流入一百只这盘子重量的白银!”
由于铸造青铜的缘故,古代中国人开采、提炼锡的历史很古老。也知道这种银白色的金属虽然外表和白银很接近,但却是两种完全不同的金属,价值更是天差地别。魏聪说的是自己能从锡矿渣中提炼白银(银和锡经常是伴生矿,尤其是广西那几处大锡矿,从中提炼白银是现在中国国内最主要的白银来源之一),在孔圭听来就成了他能把锡转变为白银。他不由得叹了口气:“难怪你能拿的出一亿钱却无需盘剥百姓,也罢,的确你比张磐更适合当交州刺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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雒阳,袁府。
袁绍身着崭新的纹绣锦衣,手持节杖,腰佩虎符,走进书房,向上首的两个叔叔太傅袁隗和太仆袁逢躬身行礼,然后退到一旁,垂手而立。
袁术早就抢占了另一边的位置,对两个月前袁氏兄弟诛杀中常侍苏康管霸,悬首游街之事终于有了结果:袁术为三署郎,袁绍接受大将军窦武征辟,以大将军属吏的身份为侍御史,即汉武帝时的“绣衣使者”,也称作“绣衣御史”、“绣衣直指”。
显然,这是窦武和袁家博弈之后的结果,三署郎是两汉光禄勋(郎中令)属官五官中郎将、左中郎将、右中郎将所辖三署中的郎官合称,是当时成了贵胄子弟的“升官待定俱乐部”。而侍御史就更了不得了,隶属于御史中丞有纠察百官,弹劾不法的权力,汉武帝时又授予其奉诏持节,巡查四方,发现不法问题可代天子行事,甚至直接调兵执法捕盗,号称位卑而权重,汉武帝时著名的酷吏江充便是绣衣使者。
“此番事情终于了结了!”袁逢笑道:“你们两个可给你们次阳(袁隗字次阳)叔出了个大难题呀!”
“侄儿行事莽撞,还请叔父治罪!”袁绍向袁隗敛衽下拜,一旁的袁术看了,只得有些不情愿的随之跪下。
“算了,都起来吧!”袁隗笑了笑:“你们两个东西,也不是真心的,看在结果还算好的份上,这次就饶过你们吧!”
“结果算好?您是说我和阿绍的任官之事吗?”
“呵呵!”袁逢笑了起来:“一个三署郎,一个侍御史对旁人来说也许很了不起,但对我们袁家人来说,又算得什么。重要的是你们叔父,有你们两个这么一闹,尚书台里你们叔父的地位可要高出不少了!”
“当真?”袁术眼睛一亮,目光转向袁隗:“您在尚书台已经压过窦大将军了?”
“那,那还不至于!”袁隗尴尬的咳嗽了两声:“毕竟太后与大将军是骨肉至亲,这个谁也比不了的!”
“那叔父和大将军在尚书台应该可以四六分了吧?”袁绍笑道。
“原本是不及的!”袁隗笑了笑:“算上这次你们累积的声望,应该也差不多了!”
袁绍与袁术对视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睛里看到隐藏不住的喜色。自汉章帝之后,东汉天子多寿命不永,幼子登基,太后临朝成为一种惯例。由于东汉政府的权力重心在尚书台,所以太后临朝之后,多半会册封其父兄为大将军,录尚书事,成为实际上的内朝首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