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奎蹲在不远处的房顶上,他这个角度正好俯瞰整个刺杀现场。作为魏聪的代表,他无需亲自参与战斗,只需亲眼目睹整个战斗的过程,以向魏聪确定吴泽他们的功绩。
大半个太阳已经落入城墙之下,秋风冷冽,郭奎可以听到不远处一扇关不紧的窗户发出的嘎吱声,黄昏的空气中满是灰尘和鲜血的气息,箭矢划破空气,钉入墙壁,有的射穿路旁的窗户,屋内发出尖叫声。
刘芬的卫士们反应很快,他们迅速相互靠拢,形成一个不规矩的圆圈,将刘芬保护在其中,同时用弓箭反击袭击者。不时有人倒下,但很快又有人补上,他们的反击也很有效力,这些来自幽州的汉子都是好弓手,郭奎亲眼看到一个试图从屋顶上靠近的暗杀者同时被两支箭射中,从房顶上摔下来。
“是不是应该撤退了!”郭奎不安的看了看县衙的方向,犹豫是不是应该做点什么。正当此时,围绕刘芬的人群中一阵慌乱,有人惊呼:“县尊受伤了!”
“无妨,只是中箭!”人群中一个声音喊道,他是如此的宏亮以至于郭奎都能听清:“大家不要慌,再坚持片刻,援兵就到了!”
刘芬的喊声似乎是一个信号,袭击者四散退去,几乎是同时,夕阳的最后一丝也跌落深渊,黑暗开始逐渐笼罩大地,郭奎小心翼翼的挪动身体,从房顶慢慢爬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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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叔父您没事吧!”刘安扶住刘芬的双臂,惊惶的问道。
“没事,只是胳膊被擦了一下,两当铠遮挡不住那儿!”刘芬笑道:“清点一下人手,别把受伤和战死的兄弟们落下了!”
“嗯!”刘安仔细查看了下叔叔的身体,确认只有左臂一处箭伤,这才松口气,他咬牙切齿道:“叔父您放心,明天天一亮我就全城大索,一定要把那群刺都扒了皮,吊在树上!”
“先回县衙吧!”刘芬显得有些疲惫,他捂住自己的胳膊,刘安以为是叔父失血感觉到冷,脱下自己的披风替刘芬裹上,就指挥护卫们回到县衙。
刚刚回到县衙,刘安一边安排叔叔回房间躺下,一边派人请大夫来,自己则召集部众,下令今晚所有人枕戈待旦,以免当晚那伙刺狗急跳墙,放火或者做别的勾当。正当他忙碌间,突然有神色惊惶的婢女来了:“刘贼曹,刘贼曹!”
“什么事?”
“县尊的情况不好,大夫让我请您去看看!”
“什么?”刘安一听急了,他赶忙进了内衙叔叔的卧室,只见刘芬躺在床上,双眼微闭,神色暗淡,一旁的大夫正低着头,忙些什么,赶忙问道:“大夫,我叔父怎么了?”
“您看!”大夫站起身来,让开身位,刘安上前一步,只见刘芬的右臂肿的好大,脸色发黑,黄豆大小的汗珠正从额头上滚下来。
“这,这是怎么了?”
“县尊中的是毒箭呀!”大夫叹道:“是山獠人射猎的毒箭,中了这种毒箭的,十有八九都是要死的!”
“什么?”刘安只觉得晴天霹雳,一个雷打在头顶上,身体晃了一晃,险些没有摔倒在地,他一把抓住大夫,问道:“你确定?”
“绝对错不了!”那大夫苦笑道:“老夫已经三代在此地行医,被山獠人毒箭射中的人实在是见得太多了,怎么会认错!”
“该死的刺,竟然用毒箭伤人!”刘安吐了口唾沫,问医生道:“那可有医疗之术?”
“医疗之术说不上!”那大夫答道:“我这里是有家传的解毒药,但是山獠毒箭毒性极为猛烈,最后熬不熬的过去,还是得看病人的命数!”
“命数?什么意思?”刘安不解的问道。
“同样是中了毒箭,吃了同样的药,有的人能够熬过去,有的人就死了,这就是命数!”医生叹道:“医者只能治病,却治不了命!说到底,县尊能不能熬过去,只能看他自己的命!”
“这你放心,我叔父命硬的很!”刘安昂然道:“当初他和十几个同僚被几百鲜卑人围在障亭里,被围了一个多月,粮水皆断绝,他就啃食腰带,舔舐露水,硬生生的坚持了快两个月,直到援兵赶到鲜卑人解围才得以脱身,同行的活下来的只有他一个!他肯定能活下来!”
“但愿如此吧!”医生叹了口气:“也只能这么指望了!”
“县尊,县尊!”外间突然传来急促的叫喊声。刘安皱了皱眉头,向医生点了点头,转身出门,带上房门,对来人低喝道:“什么事情,大惊小怪的,成何体统?什么事告诉我便是,不必喧哗!”
来人知道县令待这个侄儿十分亲厚,赶忙道:“贼曹,出大事了,您去城头上看看吧!赣水上来了好多船呀!把河面上都占满了!”
“什么?”刘安急了:“走,去看看!”
刘安登上城墙,乌云遮掩了群星和一轮纤细的新月,城墙上黑呼呼的,满是黑影。但从这儿看出去,一切尽在眼帘:远处的江面上是一点点灯火,密密麻麻,他试图数清,但很快就放弃这徒劳的努力。活见鬼,难道就是这些家伙攻下庐陵县的吗?刚刚发生的那次刺杀不会与这群不速之有什么联系吧?想到这里,刘安突然一阵不寒而栗。
刘安在走下城墙时只觉得双脚在抽搐,如果河面上的那些火光都代表一条船的话,那将是一支军队,一支真正的大军,他心里清楚,这样的一支大军是绝非城墙内的那两千新募之兵可以抗衡的,叔叔从幽州带来的那批游侠儿倒是能够战斗到最后一个人,但人数太少了,双拳不敌四手,就算是项王也无法以寡敌众。
“也许应该逃走!”刘安告诉自己。幽州的游侠儿以弓马见长,固守城中绝非其长,但旋即他想起叔叔的伤势,不由得叹了口气。自己父亲早死,是叔叔把自己抚养长大,名为叔侄,实同父子,如果丢下叔父独自逃走,那自己与禽兽又有何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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魏聪站在甲板上,深深吸了一口气,充满水腥味的空气立刻充满肺部,他惬意的打了个喷嚏,对黄平道:“看来我们来的好像有点不是时候!”
“也许吧!”黄平笑了笑:“我建议在对岸泊船,这样可以防备贼人夜里火攻!”
“你说得对!”魏聪满意的点了点头,相比起第五登和刘久,黄平的思虑要周密得多:“明天天亮之后,你去通知守城者,告诉他们我们的身份,并开出条件,最好不要流血就能拿下这里!”
“属下记住了!”黄平点了点头:“想必城中今晚是一个不眠之夜吧!”
“是呀!”魏聪叹了口气,看着江对岸的赣县城:“孙子曰:不战而屈人之兵,善之善也!”
深夜,县衙。
“功曹、廷掾、主簿他们都到了吗?”刘安紧张的问道。
“功曹刚刚到,廷掾、主簿还在家中,估计还要晚点!”部下答道。
“该死,这群鼠辈,遇上事就缩回洞里了!”刘安怒道,与刘芬这种外地来的流官不同,依照汉代的律法,像功曹、廷掾、主簿这些吏员通常都是出自县里面的强宗大族,在平时,他们自然会老老实实唯县令刘芬马首是瞻,但在蛾贼作乱,强寇临城的关键时候,这些背后有着盘根错节本地力量的吏员们的态度就变得暧昧起来了,换句话说,主要由本地人组成的那支约两千人的义兵也就不那么坚定了。
“刘贼曹!”功曹进得门来,向刘安拱了拱手:“县尊眼下如何了?”
刘安有些不情愿的答道:“贼人的箭毒歹毒的很,大夫已经配了解毒药给叔父服下去了,但还是昏迷不醒!”
“吉人自有天相,县尊一定会转危为安的!”功曹叹了口气:“既然县尊无法理事,那就请县丞前来一同商议如何应对吧!”
依照东汉时的官制,万户以上的县置县令一人,秩千石;县丞一人,掌民政、文书、仓库;县尉二人,掌治安。赣县的县尉目前暂缺,县丞是县令的副手,在县令能够正常履职的时候,县丞一般都没有太大的存在感,只是个坐食应喏的橡皮图章,赣县的县丞也不例外,以至于刘安在叔叔被毒箭射中之后,刘安一时间都忘记了去找这位透明人,经由功曹一提醒才反应过来:“不错,那我立刻就派人去请!”
“不用了,廷掾、主簿都已经去请县丞了,他们稍后就到!我等在这里等候便是!”功曹笑道。
“好,好!”刘安虽然觉得有点不对,但一时间也不知道应该如何是好,只得应道。
果然如功曹说的,只过了片刻功夫,县丞便在廷掾、主簿的簇拥下到了,他朝刘安劈头问道:“令叔现在如何了?”
“已经服了药,但还是昏迷不醒!”刘安答道。
“且带我去看看!”
“喏!”刘安应了一声,领着县丞和功曹,廷掾、主簿一同去了后衙刘芬的住处,众人探望了刘芬片刻,出的屋来。县丞劈头问道:“刘贼曹,县令是怎么变成这样的?”
刘安将自己叔父遇袭中箭的情况复述了一遍,最后道:“天明之后,下官一定在城中搜捕,将行刺贼人拿住,剥皮处死!”
“糊涂!”县丞有些厌烦的摆了摆手:“刘贼曹,你不知道城外已经有大军了吗?现在的当务之急是应对城外的军队,保住满城百姓的性命,而不是捉拿什么行刺贼人!”
刘安被县丞彻底弄糊涂了:“可,可若是不能将城中贼人拿住,那也没法安心守城呀!”
“糊涂!”县丞摆了摆手:“主薄,你把事情原委与刘贼曹解释一下。”
“喏!”主薄应了一声,笑道:“刘贼曹,城中的情况你应该很清楚,只有两千新募的兵,根本济不得事。而城外的大军来势凶猛,新淦乃是南部都尉的治所,庐陵更是大县,哪个不比这里城池兼顾,守兵众多?可那两处一共也没抵抗几天,可见城外大军兵势锐利,非我等区区一城可以抵挡。既然如此,那又何必勉强,最后弄得生灵涂炭,玉石俱焚呢?”
刘安听到这里哪里还不明白主薄的意思,大怒道:“主薄你既食朝廷俸禄,竟然想降贼!”
“住口!”县丞呵斥道:“什么叫降贼,我等只是要谨慎行事,免得引得全城百姓生灵涂炭,你区区一介贼曹,竟然敢在上官面前无礼,该当何罪?”
刘安被县丞气的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却听到县丞继续道:“还有,县令遇袭受伤,你身为贼曹,有护卫之周之罪。看在令叔的份上,我只免去你贼曹之位,且去好生照顾你的叔父,其他事情就不必多嘴了!”
说话间,早有官差上前解去刘安印绶,刘安气的目瞪口呆,但却不敢反抗,毕竟依照汉代律法,县令如果因为受伤、生病或被贼人劫持等原因无法任职,那县丞就自动执掌县令的职权,如果自己胆敢反抗,对方就能立刻用武力将自己拿下甚至斩杀,有主薄等人当场作证,自己死了也是白死。
县丞令人夺了刘安的印绶,又让主薄取来刘芬的印绶,挂在腰间,笑道:“刘县令这个侄儿性情暴躁,平日也还罢了,眼下这等时节,若是让他肆意胡为,只会害了满城百姓!”
“使君所言甚是!”主薄笑道:“便是县令再醒来,也无话可说!”
“不提那厮了,他中了山獠的毒箭,十有八九得死!”廷掾冷声道:“要紧的是明天天一亮,就要派人前去与城外的大军接洽,这才是最关键的!不敢兵戈相见,大伙儿都没好处!”
“不错!”县丞目光扫过三人的面容,最后停留在功曹脸上:“那这件事就劳烦功曹你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