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另一边,阮艳春在808中独自垂泪。
女儿飞走,丈夫不知道被塞去哪里做工,没人告诉她。
一间笼屋剩她一个人,似如浩渺大海一样,阮艳春浮萍无依。
她难得有这样静下来的时刻,没有可以怪罪的人,也没人可以让她费尽心思去讨好。
阮艳春发觉她早被红港拥挤的生活抛弃。
那些年忙于接,808的窗帘都很少拉开过。
她的生活分不清白天黑夜,一张一张的钞票攒不起来,要给安邵还赌债,还完赌债又被他偷偷拿去赌。
到最后女儿的学费都留不够,她记得她精疲力尽,同安子宜讲:“囡囡你自己想办法吧。有那个命就读,没那个命就算了。”
后来小小的安子宜是从哪里搞来的学费?
阮艳春已经忘了。
总归她个女,长一张无可挑剔的脸,身段纤细似九天仙女,从安子宜十几岁的时候,阮艳春就明白。
她以后要享这个女儿的福了。
同各色男人打交道这些年,阮艳春对男人的癖好跟眼光了然于心。
年轻漂亮,够清纯。她日夜祷告,终于替安子宜‘求’来一位乘龙快婿。
光鲜气派的影帝欸。
从此她不用再四脚朝天的接,只需要把女儿送进山脚别墅,每月生活费就按时打来。
唯一要做,就是同安邵斗智斗勇,一时吵得房顶要塌,一时又要防着他把所有钱都拿走赌光。
蒋申英并不好相与,安邵闹得青黄不接的时候,阮艳春便只能再向安子宜开口。
细女的翅膀越来越硬,要一点钱而已,从来不给他们好脸色。
再后来,居然连洪义边叙都看中安子宜。
光是听到都觉得心头震三震的名字,对她阮艳春的囡囡百依百顺。
安邵消失在她身边,又有Rita伺候,她每天最大事就是躺在沙发上,一边看电视一边涂指甲,再鸡蛋里挑骨头的挑Rita做事的问题。
有段时间,阮艳春简直习惯了颐指气使。
现在身边一个人都没有,阮艳春连打开电视的力气都消失了。
年轻时候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一把年纪了,出门却开始害怕老邻居们的指指点点。
往日别人说嘴,阮艳春总翻着白眼,说人家都是嫉妒她,生个女带来金山银山,又说高材生又是女明星。
嚣张起来,叉着腰骂:“再敢讲我半句,我叫我女婿来收拾你啊。洪义边叙,你知唔知?”
安子宜拍拍屁股,拎着一箱行礼就飞走了。
阮艳春几乎要从坍塌的废墟中,重新面对新生活。
808的房门这个时候响起来。
打开门,是陈嫂。
她刚刚出摊回来,满身的汗气。
“阿春姐,午饭想吃什么啊?”
阮艳春不明所以的:“不晓得,完全不知道饿。”
“哎哟,子宜走的时候交代我嘛,叫我们两个就个伴过日子。阿春姐,你以后不如就陪我出摊,我们两个随便做点饭吃吃好了。”
“一个人的饭菜不好做呀。”
阮艳春抹抹眼泪:“我个囡囡没良心的。”
没良心的安子宜,上了飞机。
金发碧眼的空姐将她带到舱最前面,说有人帮她升了头等舱。
还能是谁?
安子宜没有拿边叙的钱委曲自己的习惯。
她坦然躺在最舒服的卧椅上,拿起餐单,不气的点上香煎鹅肝配无花果酱,惠灵顿牛排跟鲍鱼扣花菇。
还意犹未尽加一份甜品,法式焦糖布丁。
空姐又开开心心送来一杯香槟,祝安小姐一路顺利,学业有成。
她看着窗外,平流层湛蓝无垠的天空,摇摇头:“thanks,柳橙汁就好。”
原来边叙好像长一双无形又万能的手,万米高空都可以操控空中服务人员,为她提供私人订制服务。
不算很难,对他来讲,有钱能使鬼推磨而已。
十个小时后落地希斯罗机场,英伦的秋雨总带着股铁锈味,混着航油气息从通风口灌向她。
安子宜缩了缩脖子,揽紧领口。
正前方,机场的方块电视却在播报来自红港的重大新闻。
红港石澳、觉士道三处位置分别发生煤气爆炸事故,油麻地O记失火。
电视上滚动播放着三处楼宇熊熊起火的景象。
安子宜站在电视前,背着随身的证件包,浑身发凉。
她的人生进入新阶段,趋利避害成了本能。
别人也许不懂,她却非常清楚。
石澳、觉士道、O记。
石澳如何她不了解,只知道丽珠住在那里。
可觉士道有管家和专职的厨师,又刚刚起过一次火。
她回到配楼查点物品那天,还看到管家在配合消防进一步排查安全隐患。
煤气爆炸,有几多几率?
至于O记,更是蹊跷。
那里不缺年轻力壮的警察,是红港600万人中,最机警,最擅长处理突发情况的那批人。
又有几多几率会放任大火烧到那个程度?
毋庸置疑,显而易见。
桩桩件件,都冲着边叙跟丽珠来。
他们会不会有危险?还是已经出事?
安子宜按耐住立刻飞回去的冲动,快步跑进机场洗手间,哭个痛快。
他做这些事,背负那些秘密,连她都不告诉一句,也许早就做好随时丧命的准备。
安子宜甚至有些恨。
为什么边叙百忙之中,还要抽出时间精力招惹自己?
当初红磡后台一见,就该如同这大街上匆匆擦肩而过的所有人。
单单和你错过,就耗尽此生所有运气。
也许她仍然活在蒋申英的阴影下,也许蒋申英不如边叙,说到就做到,到时间就会放她走。
也许她被困在红港一生,也好过当下,提心吊胆和撕心裂肺的痛楚中,掺杂万分之一的侥幸。
一颗心像被细细的鱼线吊起来,皮肉正血淋淋的被鱼线割透,缓慢下坠。
也许下一条新闻,她的一颗心就会被鱼线彻底贯穿。
悬在半空的心摔在异国他乡,血肉飞溅,稀巴烂。
她一手捂住胸口,一手捂住小腹,痛苦与惊惧令她缺氧,要大口,大口的呼吸,才能攫取一点点苟延残喘的氧气。
可氧气冲进脑,还是要贪恋。
即便再重逢一百次,还是愿意跟边叙走这一遭。
他的霸道,真心,多少次从天而降的温柔和保护,是她贫瘠二十年中,唯一的光。
安子宜就在这样巨大信息含量的新闻冲击中做下一个决定。
她拉住一位和她一样东方面孔的南洋裔阿婶,用她身上光鲜大牌的休闲服,换别人老旧的格子衫穿。
Rita取到行礼,整个人沉浸在刚刚抵达陌生环境的亢奋中。
兴冲冲跑回约定位置,哪里还有安子宜的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