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窗霎时蒙上四只青筋暴突的手掌。铁指关节叩击玻璃,混着久龙城寨口音的怪叫穿透雨幕:“落车叹茶啊靓女!”
安子宜几乎忍不住尖叫,咬住嘴唇,大脑疯狂思考应对之策。
门把手咔哒一向,她浑身一震,下一秒才意识到车门未开!
是启东危险之际用钥匙将车门落了锁!
车门外立时响起闽南语的咒骂,电光火石间,大哥大的天线咔的弹出——
999的接通等待音与暴雨形成诡异的二重奏。
右边的车玻璃更剧烈一声响,“咚——”
是被甩棍重击的声音,安子宜下意识弯腰抱头。
玻璃没事!
加厚车门与防弹玻璃,皆是边叙订车时的用心良苦。
大哥大里出现接线员的声音:“边度出事?”
“‘毅昌大厦’,鲗鱼涌街,我遭遇持刀袭击!救命!救命!”她对着蜂窝话筒尖叫,接线员的“喂喂”声与车门处金属刮擦声混作一团。
右侧的打砸仍在继续,左侧的人已经返回车尾,安子宜惊惧:那人手中有刀!
他是要回逼启东开锁,启东……
“不要动!”
蝴蝶刀的刀尖已经对准启东的右眼,暴徒听到雨声中尤其显得娇弱这一句清脆女声,仿佛听到笑话。
难道边叙个小蜜喜欢玩过家家?
男人噙着不屑的轻蔑的笑抬头,雨幕中,凶神恶煞的脸在对上安子宜的那一瞬间不可思议的紧张了。
——她握着一把史密斯M36。
镀镍枪管在霓虹雨中震颤。
是边叙未卜先知,在礼服馆中塞给她一把女士手枪防身。
暴雨之下,人群熙攘的街道只有他们四人。
安子宜背靠宾士车门,珍珠母握把被雨水冲刷得滑腻。
十二道防滑槽深深勒进户口,此刻枪膛里五发点三八特种弹正在替她续命。
退!枪口划破雨帘,准星套住甩棍男胸口的忠字刺青。
那人军靴碾过水洼,玖4龙城寨特制的三棱甩棍擦着宾士立标掠过,防弹引擎盖顿时炸开一簇青色火星。
她双手握枪,枪口一晃对准甩棍男:“退!向后退!”
雨滴劈头盖脸,浇得她视野变得模模糊糊,但安子宜两只手仅仅握住这把枪,不能擦脸。
“哇,大明星,学生妹,知不知道怎样开保险啊?”
僵硬防备的姿态暴露她内心紧张,两名歹徒互相交换眼神,便一起慢慢朝她逼近。
安子宜后退着,枪口不住在两个人之间晃动。
“别过来,一分钟之内离开这里,我已经call过999!”
“是不是真枪啊?玩具来的吧?”两人调笑着,显然并未将安子宜的警告听入耳。
枪支的威慑力不仅来自于杀伤力,更要仰赖持枪人稳准狠的气势。
毫无悬念,她没有这样的气势。
一支枪到她手里不过半个钟就要派上用场,是边叙神机妙算,还是人算不如天算?
两个人持续逼近,安子宜闻到他们身上廉价的古龙水味道。
她后退,直到后背撞上卷闸门,轰隆隆的金属声,退无可退。
这时车尾突然传来皮革撕裂声,启东满头染血,匍匐着拼尽全力双手绞住歹徒脚踝。
“走啊!”嘶吼混着血沫喷在暴雨里,蝴蝶刀男啐一口痰:“我丢你老母!”,反手就要捅向启东。
“砰!”
安子宜闭眼扣动扳机。
她想到惊涛骇浪公海上,边叙在她身前稳稳站着,单手持枪瞄准。
史密斯·韦森特有的双动击锤声撕裂雨幕,后坐力震得她再一次撞上卷闸门。
夜色浓重,歹徒的鞋子前汇出红色溪流,在雨地上极为醒目。
9毫米空尖弹贯穿军靴,安子宜击中了歹徒的右脚。
蝴蝶刀瞬间落地,那人抱着脚栽倒的瞬间就惨叫起来。
这样弱不经风女孩竟然真的开枪?
握着甩棍的男人骂一句“臭三八!”,拔腿就跑。
然而为时已晚,宾士车被雨中穿行的阿sir收紧包围,甩棍男的去路被三把盾牌挡住,骤然亮起三束探照头灯:“飞虎队办案,请束手就擒!”
安子宜立即扔枪举双手:“阿sir,call白车!call白车!有人受伤!启东,启东!”
钟正赶到飞虎队审讯室,看见了包裹在汲满水的毛衣中瑟瑟发抖,脸色苍白的安子宜。
显然女孩受到惊吓,清凌凌一双大眼睛写满无措。
安子宜看着面前陌生的男人,穿着普普通通休闲夹克,递过来一条又大又厚浴巾:“裹一下,跟我走。”
“你是谁?”
“阿叙的朋友,他现在有事,我替他来保释你。”
她忽然想到什么,猛然站起来,乌黑的发梢都在向下淌水:“他是不是遇到危险?”
启东讲下午他被人跟踪。
“启东呢?启东有没有事?”
钟正回过头来,开始明白为什么丽珠向他提交报告,强烈反对边叙同安子宜的事。
小姑娘意气用事,聪明却不懂得理性思考、审时度势。
这时候,她应该迅速裹紧浴巾跟他走,换上干衣,喝一杯预防感冒的红糖姜茶,为明后天的彩排与录制花费精力才对。
这类没有意义的问题根本是在浪费时间。
钟正习惯跟专业人士对话,长久的不做此类哄小朋友的工作,一时之间都不习惯要美化现实,撒一个小小的谎言。
“边叙只是抽不开身,启东那里有医生照料。你现在跟我走,我要把你稳妥交到邓太手上,OK?”
湾仔洪义武馆,边叙颧骨一抹鲜红擦伤,大衣挂在墙边,滴滴答答的雨水落在木地板上。
他抬头望着占尼虎,嘴角噙一抹邪笑:“虎哥,难道是我近来挡了你的财路?不如明示嘛。码头起火我都可以不追究,但这两个……”
两个马仔鼻青脸肿,一个断了手,一个断了脚,歪歪斜斜跪在关二爷神龛前。
“我都不好跟兄弟们交代啊。”
秦德彪坐在主位,双手撑住拐杖:“阿虎,大家出来混义字当头,今天你对住关二爷讲,有没有违背我们洪义三十六誓?”
占尼虎一掌牌桌应声而起,普普通通一个菜场老头样,这一刻低睨过来,眼睛中冒着狠毒:“你搅了蒋申英这棵招财树,我荃湾境内的赌场、夜总会又接连被封,不要以为我不晓得是你搞鬼!”
边叙摊手:“喂,讲话要有真凭实据的虎哥。我都同你讲过要金盆洗手,社团的事我不参与,葵青本本分分赚一点辛苦钱跟大家分的嘛。”
“阿叙!”占尼虎喝止住他这一套说辞,一根食指指住他:“你不老实。”
边叙缓缓抬头,目光盯住他的指尖。
手指文弱,几乎不见茧层。
“蒋申英失踪那晚你就在公海钓鱼,是巧合还是故意?等我把你个妹妹仔抓来,看你还几多嘴硬?!”
男人狭长的眼眸忽地变暗,摊开的放松的手指一握,不及眨眼之间,边叙利落抬手,“咔嚓”,占尼虎的小指九十度向外折了过去。
“虎哥自己人,就不请你吃酒瓶了。以后要记住,不要拿手指指我。”
他拿出丝绸手巾,不紧不慢擦着手。反手指向自己:“大家都晓得,我边叙,脾气不大好的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