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亲自‘送货到家’,却连进屋饮茶资格都没有。
安子宜下地,从外面打开两重门,还鬼马精灵朝他眨眼。
然后“砰!”把他关在门外。
她靠在门后,看着满屋的不合时宜,甚至洋洋自得。
美人计扰人心,这招在边叙身上,她现在用的熟能生巧。
而外面门板的所有灰尘都落在边叙脸上,他无奈低头笑,随意擦一把鼻梁。
然后敛起笑容,杀气腾腾的下楼去。
–
从小到大,安子宜总算有机会单独待在这间屋。
顾不得一夜无眠,打开窗。
红**特风景,楼与楼之间只一线天,所以屋内所有陈设都见不到朝阳的橙色光线。
但没所谓,只要亮起来就好。
天亮了,就让人觉得有希望。
她徒手撕掉屋内所有粉色灯光线,踩在脚下,听微型灯泡一个个碎裂。
门被敲响,“阿嫂,需要什么,我叫人买来给你。”
吹皮上来的很快。
安子宜打开内门一条缝隙,隔着铁门:“要书桌书柜,床单被罩,餐桌砧板,厨具一套,鼓凳四个。”
……
吹皮傻眼。
但牢牢记得叙哥吩咐,对阿嫂要有求必应,百依百顺。
楼下,边叙坐在小桌前,又食一碗云吞面。
他一脸平静听完吹皮汇报,拿纸巾擦嘴,动作优雅,斯斯文文,根本好像要到环球大厦去做述职报告。
“这是想要翻新老屋?随她去,顺便干脆油漆工都指给她。”
等待的时间,安子宜展开那张属于她的小小折叠钢丝床。
老旧,生锈。
但给她此刻安眠。
她有梦。
那时她十岁,扁扁瘦瘦。
那时安邵被人逼债逼的紧,走到哪里都有左右两个大圈仔围住,连安子宜放学归家做功课,都在别人虎视眈眈和唾液横飞中度过。
她从小习惯了,从这间屋看到三教九流都不意外。
直到安邵始终拿不出钱,大圈仔失去耐心,一柄西瓜刀斩在安子宜摇摇欲坠的书桌上。
阮艳春这才大惊失色冲过来,死死盯住安子宜右手。
刀刃离她握笔的手指不过一寸之远。
安子宜记得阿妈满身的浓烈香水味,捶打着安邵让他立刻去死,把这个日渐缩水佝偻着躲在女儿身后的男人推搡到大圈仔面前。
“他到时间还不上,你们就按照规矩办,喏,斩手斩脚,我们没有二话!”
安邵吓得脸色煞白,扭脱着逃避,还恶狠狠骂阮艳春:“臭婊子!老子收留你个破鞋,你还要斩我手脚?一个两个都是赔钱货,命里带衰!”
“还有你!”他忽然一把扯住安子宜的三股辫,“自从你落地,你老豆我就没有赢过!扫把星来的!不如早早出去卖……”
“安邵!你个窝囊废!”
阮艳春掰住安邵要他松手,夫妻两个扭打成一团。
大圈仔忍无可忍,刀柄再一挥,房顶一盏灯被他斩断。
三百尺笼屋陷入黯淡,对面大楼临街密密麻麻的广告牌,将这一间屋内映照的好似盘丝洞。
“哟,主意不错啊臭赌鬼!还不上钱,我就抓你女儿去做鸡!看不出来哦,你长得好像赖皮蛤蟆,一个女水灵灵的嘛。”
安邵昂着头:“尽管拿去!我养她十年,已经够负责任……”
“啪!”阮艳春一巴掌,神来之力,打到安邵眼脑发昏,鼻腔嘴角全部流出血,“禽兽!我告诉你们,追不到债要安邵拿命去抵,谁都不要想碰我女儿!”
安子宜孱弱不能反抗的你年纪,捏住阮艳春的衣角,体会风尘女子身上的母性光辉。
一瞬间,她看阿妈,都觉得她背影好似堵上一层佛光。
然而紧接着阮艳春就叉着腰讲:“我个囡囡绩优生,长得又靓,以后讲不定可以给李嘉诚做小……”
她的心头血凉到底。
原来阿妈是要她找另一条‘卖’的路去走。
然而大圈仔好像听笑话:“死赌鬼烂命一条,杀了他都是脏了我的刀。你们一家三口商量个对策,几时还钱?否则明天我上工,第一件事就是搞你女儿!”
阮艳春有什么办法?
安子宜是她已经投资十年的理财产品,现在放手,血本无归。她咬牙一个晚上,最终还是决定‘自我牺牲’,以保全女儿‘远大前程’。
从那天起不光只做‘楼凤’,还要到舞厅另打一份工。
没所谓,对于阮艳春来讲,做生做熟都是做。
然而没多久,她从舞厅带回一个少女,青春靓丽,带住黄色的发箍和大片耳环,一头黑发蓬松笔直,清汤挂面也遮不住她活力四射容颜。
进了门,热情的捏住安子宜小脸:“妹妹仔!好可爱!”
然后转头跟阮艳春笑:“艳春姐,你家囡囡好漂亮!”
一听就不是红港本土人,北姑。
安子宜从小被《黄飞鸿》耳濡目染,与本埠瞧不上偷渡的风气不同。她认为大陆人更加踏实可靠、侠肝义胆。
于是仰着奶呼呼小脸,乖乖巧巧,叫:“姐姐好。”
“你可以叫我小鱼。”
大陆妹做这一行,当然不会以真名示人。她们同阮艳春不一样,就算衣衫褪尽,也要在腰上带一条红绳做腰链。
一来辟邪。
二来,这样就算不上‘一丝不挂’。
大陆人,看待脸面与尊严,比任何事都最重要。
然后小鱼姐姐看到安子宜的功课,她准确告诉安子宜这个方程题有更优解法。
还要感叹,难怪港人有钱,连功课都比内地抓得紧,才十岁已经做这样难度的习题。
而阮艳春这个时候最为骄傲:“我个囡囡绩优生啦,她都自学的。学校老师都讲,她犀利过国中生噢!”
而安子宜从小鱼姐姐严重看到泯灭的希冀,与长长久久不能平复的遗憾。
小鱼喜欢上这个干干净净、学习刻苦的妹妹仔,常常抽出时间到毅昌大厦808来。
而安子宜亦长长久久的记住小鱼姐姐,她身上淡淡的洗发水香气,不像风月女,应该抱着书本,进大学,读中文。
以及她每每为安子宜带来的蚬蚧炒饭,金黄色的米粒与油亮亮的蚬蚧争奇斗艳,满满锅气。
她早熟童年岁月,除却隔壁陈嫂的云吞面,便鲜少尝到这样的家常滋味。
直到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