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今日,叶辛夷都还能想起当时的场景。
她虽然从小不受重视,但衣食没有短缺,虽然弟弟有零花钱,她没有;弟弟有表扬,她没有……
家长会从来无人问津,节假日要自己一个人待在家,日常被洗脑今后要帮衬家里……
当初考上A大,父母也同意她继续读书,唯一的要求是毕业以后必须帮衬家里、帮衬弟弟。
她同意了。
从小的不公平让她悲伤过、不平衡过、也闹过哭过,最后沉默于父母的“要不是你弟弟,都不会有你”。
叶辛夷终于明白,父母予她骨肉,予她长大,予她受教育的权利,唯独,不予她爱。
但是她当初从来没有想过,会有那么一天,如坠冰窟的清醒过来,真正意识到她对于这个家庭,算什么。
那是异常晴朗的一天,她在家里浏览着电脑,希望能找到线上工作养活自己。
那时的她还在欣喜于天气美好,不必感受阴雨绵绵的时候,那时时刻刻难忍的疼痛。
突然家门打开,一对陌生的夫妇,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男人,跟在她父母身后走进门来。
当时的叶辛夷一脸莫名其妙地看着,看着那对陌生夫妇的满意,看着那个年轻男人点头,看着自己父母如释重负的笑颜。
热闹的厅里,父母掀开隔断阳台的窗帘,任由陌生夫妇肆意地打量着,自己女儿的私人天地。
那陌生夫妇赞不绝口地表扬:“是个爱干净的,收拾的多规整,样子也漂亮,可惜了,双腿截肢。”
而她的亲生父母也搭着话:“我女儿可是A大的高材生,要不是断了腿,哪能轮得上你家这哑巴小子。”
叶辛夷从来没有想过,原来人的嘴里能说出那么冰冷的话。
“66万!一分都不能少!绝对能生个聪明儿子。”这是她亲生母亲的原话。
那时的叶辛夷终于反应过来,原来……是要卖掉她啊……
陌生夫妇犹豫一会儿,又商量一下,最终还是点头同意。
毕竟是A大的,虽然断了腿,也不是不能帮着家里打扫,生个儿子也能自己教育,人也这么漂亮,还是划算的。
就像叶家两口子说的,要不是断了腿,哪里轮得上自家那哑巴小子。
这是一个双方都很满意的交易,只有商品,肝肠寸断。
厅里的交谈其乐融融,一旁坐在轮椅上的叶辛夷木着脸,没有说话,一如她以往的沉默。
当天下午,就趁着父母送这几人出门时,自己推着轮椅,跌跌撞撞地离开家。
一如她赤条条地来到这个世上,她离开家时,除了身上的衣物,除了轮椅和身份证件,什么也没有带。
随机的公共汽车,随机的火车路线,依靠自己读大学时打工挣的钱,在陌生的城市落脚。
她活了下来。
“怎么样,这个消息足够你把录像给我吧。”洋洋得意的声音将叶辛夷拉回现实。
叶辛夷眼眸冷沉,面无表情地看着沙发上这个男人,说不出究竟是怒,还是什么情绪。
叶辛夷只知道,她现在想杀人,如果不是仅存的理智告诉她,这个人不是社会边缘的罪犯渣滓,不能直接杀了完事。
而江淮阳还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的危险处境,这跟把肉送到老虎嘴边有什么区别,还是一块说老虎坏话的肉。
叶辛夷手指捏着轮椅扶手,轻轻一抬,一股微不可闻的香气四散开来。
江淮阳还没能察觉到有什么不对劲,突然……
从洋洋得意到惊慌失措,只有短短的几秒钟。
江淮阳发现自己突然就说不出话来,四肢也不能行动,仿佛变成了一个植物人。
他的眼神瞬间变得惊恐无比,啊啊啊!怎么回事!他怎么动弹不得,啊!
眼珠子骨碌碌地转着,希望看到什么救命的东西。
然而眼前这一幕更是令他神魂大震,那是什么东西啊!啊啊啊啊啊救命啊!
一串的赤玲珑从小花园里爬到厅,沿着地毯悄无声息地攀上江淮阳的身体。
晶莹剔透的赤红色小瓢虫,在江淮阳的眼中,仿佛是索命的魔鬼,恐怖的恶魂,马上就要将他啃食殆尽。
惊恐的目光,绝望的神情,恨不得自己立刻晕过去的想法,以及清醒无比到甚至不能闭上眼,只能眼睁睁看着虫子在身体上爬的现实。
叶辛夷不疾不徐地推着轮椅,拿着水壶接上矿泉水煮开。
茶几沙发前的小茶几,明显比一般人家的要高上些许,方便叶辛夷使用。
茶具模样不是很新,明显是经常使用的样子。
叶辛夷取下烧好的水壶,慢慢悠悠地,温壶温杯。
接着茶匙取茶轻抖入壶,这是叶辛夷先前出门散步时,精心挑选的乌龙茶,适合沸水冲泡。
高冲沸水入壶,迅速刮去浮沫,等待几秒后倒出茶汤唤醒茶叶。
接着便是正式的冲泡,悬壶高冲,水流有力地冲入壶内,沸水翻滚间,激发出茶叶的香气。
江淮阳近乎绝望,他错了,他根本不应该接下三叔这个任务,什么女大学生,这根本是个活阎王。
他还不知死活地威胁人家,现在好了,一群看着就有毒的虫子,现在趴在他身上,是不是下一步就要咬死他。
更可怕的是,都到现在这个时候,这个活阎王还在慢条斯理地泡茶,还有没有天理啊!
又过去十余秒,叶辛夷将壶中茶汤点滴入杯,动作轻缓自然。
若是不看沙发上男人那惊惧的神情,厅里的这幅画面还是很温馨自然的。
叶辛夷饶有兴致地看着沙发上的人,漫不经心的品着茶,嗯,好茶,不愧是我亲自挑的茶叶。
这一壶茶叶整整冲泡了七次,叶辛夷心中的情绪这才渐渐平息。
呼~杀人犯法,不好不好。
放下茶杯,手腕轻抬,本就微弱的香气瞬间消失,成群的赤玲珑乖乖退去。
又等待了接近一分钟,江淮阳才发觉,自己似乎可以自由行动。
噌地一下站起来,眼神是绝处逢生的狂喜,当即往外跑去。
“扑通——”
五体投地地趴在地上,还刚好倒在叶辛夷脚下,像是在膜拜,又像是求饶。
“你跑什么?我又没要你命。”叶辛夷轻笑着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