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橘猫一下没声儿了，那胖到眼皮褶子都赘下来的丹凤眼瞄了他一下，揣着手：
“你嘛……你算了吧。”
雍正对这次战役很有信心，每天那个心都在“提前吃席庆祝”的想法左右徘徊。
他当然是想让这轰动史册的一战功劳让给皇家，增强威望。
但是让他亲征嘛，不放心朝堂，怕被偷家。
让皇子们去嘛，弘时没才干，弘昼不靠谱，弘昭舍不得，弘历放不下。
还不如让他的亲亲十三弟跑一趟。
雍正的声音突然变小了，像是心虚一样，众大臣也是开了眼了，他们什么时候见过这样的皇上。
皇上以前还是阿哥的时候，就是面对先帝也一派坦然自若，冷若冰霜，稳重自持啊。
咋了嘛，他现在居然会露出这种小心翼翼里又透着忐忑的表情。
大臣们看了一眼五阿哥，随后也被吓了一咯噔。
只见那人高马大的少年把碗一放，微微前倾了身体，手随意撑在了膝盖上，如同猛虎俯身般气压一沉。
明明他的动作如月夜百合一样优雅，可只是眉毛微微下压，却莫名让人觉得心惊肉跳的。
只想追着问问他怎么了，哪里不如意了？
想把全世界最好的东西捧到他面前，换他一笑。
雍正为了不对上他的目光，半旋过身体饮茶。
弘昭不说话，屋内没人敢开口，生怕多说多错，惹他生气。
众人都像在等待他的审判一样，屏息凝神。
“皇阿玛刚才还说儿臣是武曲星转世，现在就…算了？”
雍正放下茶盏，一听他那调调就觉得轻舟已经后空翻了。
怕孩子闹起来，自己在臣子面前丢脸，挥手让他们都回去。
见人都走了，才语重心长劝道：“……骂轻点，朕，伤不起。”
弘昭原也没要骂他，不过是磨他而已，结果他来这么一句，瞬间给他整笑了。
殿内响起少年的笑声，跟乌鸦盘空似的，仿佛整个屋顶都升起了祥瑞金光。
雍正原本还在伤心难过自己一个皇帝活得如此委曲求全，觉得已经做出了最大的让步。
居然还被那臭小子笑话了，他当即又生气又恼怒，硬气了起来，一股脑道：“放肆！”
“你还想怎么样！朕已经很迁就你了，朕告诉你，你休想去！”
他的手指愤怒地点着桌面，像在数落弘昭的罪行：
“别以为朕不知道，你就是想出去玩，就是不想待在宫里！”
“还有你的建府银朕都给温宜淑和了，你以后也不用出宫住，就老老实实地待在宫里！”……陪着朕。
雍正是真舍不得啊，甚至死了都想和儿子同穴。
不见弘昭的那大半年里，想得他把所有书信都读了好几遍，顺便还批改了弘昭的字迹像鸡爪写的。
连他的画像都挂御案旁边天天看，一边看一边揉肚子，听说这样能生出好看的孩子。
虽说这次西北用兵他很有把握，但战场上刀剑无眼，纵使弘昭武功高强，也怕个万一啊。
万一孩子倒霉，喝口水呛死了呢？
他找谁哭去啊。
弘昭不理解他在想什么，为什么总是要限制他出远门，他难道还能死外面不成？
“儿臣何时说要骂你了？”
少年的声音很轻柔，带着未褪尽的笑意，似乎全然不在意他的话。
这一下就把雍正弄糊涂了，本以为这臭小子会躺地上跟他耍赖呢。
怎么今天春风拂面的，还真是让人不习惯，觉得脖子痒痒，心里酥酥的。
他不会是悄悄憋招儿呢吧。
“你是阿玛，儿臣怎么可能骂你？”
雍正端着脸，耳朵翘了起来：可你还打朕，朕不相信你。
“儿臣一句话都没说，瞧你激动得面红耳赤。”
雍正表面不为所动，实际上的注意力转移到自己脸上，真的很红吗？
“儿臣就待你身边陪你好不好？”
雍正双眼瞬间瞪大，嗯？真的假的？
是朕在做梦还是他鬼上身了？朕怎么觉得毛骨悚然的！
雍正绷紧着身子，细细推敲着他的动机与轨迹，预防他突然扑上来咬自己一口。
他左右看了看，默默拿起桌上的折子，心里想着，他要是敢咬上来，朕就用这个挡：
“好啊……不过你有这么乖？你是不是没睡醒？”
弘昭露出一个假笑，抽出他拿在手里护身的折子：
“那不能，这事儿多简单啊，儿臣带着你去打准噶尔啊。”
“我骑马上，你吊我裤腰带上，我上哪儿都带着你好不好啊？”
少年下睨着他，上扬的眼线如珠钿翠翘般华美，唇角的笑意似是在揶揄，又似是在反讽。
他单脚踩在雍正大腿旁边的紫檀木宫椅空隙处，可谓是极其大不敬道的逾矩之为，是对皇权的冒犯与践踏。
放在旁人身上，早就被拖出去斩首，甚至诛三族了。
可偏偏，那炽金燃红般的少年这么做，却反而像是……恩赏……
好长的腿，就这么水灵灵地踩朕椅子上了？
雍正还在发懵。
又见弘昭两指并拢随意敲了敲那条屈起的腿面，像是在催促：
“挂腿上也行，你这条拖尾并不会影响我前进。”
说实话，这动作像极了让人从他胯下钻过，带着强烈侮辱意味。
但雍正心脏却狠狠一跳，像被缰绳套住脖子的野马，被弘昭握在手上，狠狠一勒。
怎么就生不起气呢？
雍正嗯的一下板起脸，试图逃离这种被拿捏，被掌控的感觉，他是皇帝，他才是主导者，统治者才对。
然而，弘昭一句话让他破功：“怎么？你要出恭？”
雍正憋着的气立刻撒开了，还猛吸了一口冷气，呛得他喉咙都要劈叉了，直咳嗽。
他下意识抓紧扶手，却揽住了弘昭的小腿，低着头咳嗽了好久。
身体娇弱无力地靠在对方腿上，反应过来后，又一把推开，坚强道：
“没规矩，还不放下去！像什么样子，粗鲁！”
弘昭没把脚放下来，递了杯茶给他：
“不是皇阿玛说，要儿臣一直留在宫里，儿臣就粗鲁，受不了啊，那你把儿臣赶出去咯。”
雍正喝了茶，结果开始止不住地打嗝了，像只青蛙孤寡孤寡的。
他余光瞥见弘昭在笑，就知道是他在故意戏耍自己，让自己刚岔气就喝茶。
“你，嗝儿，你混，嗝儿，混账！”
雍正气得半死，结果那臭小子还贱嗖嗖地学他：
“嗝儿，我混账？嗝儿，上梁不正下梁歪，那你，嗝儿，你能是什么好账？”
弘昭拍着大腿逗笑，上半身后仰，结果笑得太开心放纵，一脚把椅子蹬翻了。
雍正被倒下的椅子带着，手里的茶都泼在了脸上：？！
感受到身体在随椅子往后仰，他连忙向前伸手试图拉住桌子把自己带回来。
结果桌子还差一点，最后还是慌乱中抱住了弘昭的腿。
彭！彭！彭！
椅子倒下，撞倒了屏风，屏风又压倒了后面的灯架，好在大白天的，没点火烛，否则就要变成火烧养心殿了。
雍正下巴磕在弘昭膝盖上手抱住他的小腿，好歹是成功“下车”了，没有跟着摔下去。
他揉着自己的下巴站起来，痛得说不出话来，像跳脚的肥兔子。
嗷了半天，看着满地狼藉，雍正怒得也想咬人，最后气恼得重重叹了一口气：
“唉！看看你干的好事！”
弘昭眨眨眼，把他的椅子扶起来：“儿臣不是故意的。”
朕信你个鬼！你个混蛋玩意儿坏得很！
“滚滚滚！回去闭门思过！”
再留下去，朕的养心殿都要被他拆完了！
然而这糟心玩意儿故作愚钝装乖地摇摇头：
“不行呐，儿臣要和皇阿玛时刻待在一起才行。”
“那皇阿玛和儿臣一起闭门思过吧。”
雍正咬牙切齿，真想给他按地上一顿打，但看着他那张明媚的脸又下不去手，只能自己抓狂。
啊啊啊！列祖列宗！到底是谁派这个天魔星下来折磨朕的！
可不敢和他死同穴，朕的棺材板都能被他当扇子掀着玩，死了都要气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