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是被一阵冷雨溅醒的。
醒来的时候,她的脑子有一点糊涂,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想起来,自己被祁思汝关进了女厕所。
她竟然会在近三十岁的年纪,尝了一回女学生被霸凌的滋味。
说起来,她读小学的时候,曾经见义勇为地救过一个被男生堵进厕所,差点回不了家的女同学。
奇怪地是,从第二天起,无论是两个霸凌人的男同学,还是被霸凌的女同学,都再没回过学校。
也不知道他们是不是被学校处理了?
她怎么会在这个时候,想起那么久远的事呢?
安静抬起头,顺着扑面的冷雨,看向半开的窗子。
窗外,大雨瓢泼。
今年的京北,入冬后的雨比往年下得都多,上一次这么多雨,还是在八年前。
她以前不觉得京北的冬天有多冷,直到八年前,她被一场冬雨浸透,才发现京北的冬天这么冷。
这种冷和江城的冷不同,江城的冷是阴湿的,湿冷只能冻伤皮肉,不像京北的冷,干裂而刺骨。
就在她觉得骨头要被冻碎的时候,她的肺里又烧起了一把熊熊大火,火气熏得她嗓子又干又痒。
她想咳一声,吐出一些火气,但她咳不出来。
因为她的嘴被胶带封住了。
她就像一个被丢在旷野的煤炉子,明明四周的风很大,却因为出烟口被堵死,即将无法燃烧了。
真难受啊。
这种难受熟悉地令人憎恨。
但这份恨又不像八年前,钻心到绝望。
现在的恨,和别人无关,她恨得是自己的无能为力和软弱可欺。
重生一世,她曾竭尽全力地想要摆脱这份无力,成为人生的主宰,但最终她还是沦为了命运的傀儡。
傀儡就傀儡吧。
人间万千众生,又有几个不是傀儡?
所幸,现在的她,对这个纷扰的人世已经没有期待,所以明天是继续苟活,又或者死了,都行。
如果能活,她就继续蝇营狗苟地挣扎。
如果死了,她就泰然自若地坐上渡船,行到奈何桥下,喝一碗忘却前尘的孟婆汤。
但愿孟婆汤别像京北的东西,太过寒凉。
安静仰起头,愣愣地看着逐渐变暗的天空,心里不自觉地浮起一个问题。
今天的西德,下雨吗?
希望没有下吧,万一——
停。
不是不抱期待了吗?
为什么又想起了他?
安静,别想了。
她闭上眼睛。
熬了一天的意识,在上眼皮磕上下眼皮的一刹那,迅速溃散,朦胧中,她听见一声焦灼的呼呼。
“小凤凰。”
薄景言?
安静睁开眼。
然而,她的眼前只有一扇关死的厕所门,大颗大颗的雨滴像是一条条小溪,在门板上蜿蜒成河。
她又幻听了。
八年前的雨夜,她独自横在泥泞时,也像今天这样,听见他的呼唤,但那些呼喊最终都是幻觉。
原来,不管她失望多少次,自欺多少回,她依旧会在濒死之际,一次又一次地期待他如神降临。
可是,他怎么可能降临?
现在的他,正为了保住总裁之位,在西德和人会谈,他不可能知道她被祁思汝锁进了一间厕所。
哪怕有人发现了她,他们也不会告诉他,他们会像八年前那样,远远地看着,看她被死亡吞没。
安静,别等、别念、别盼。
她笑着规劝自己,又一次闭上了眼睛,可是,就在她闭上眼睛的下一刻,耳边再一次响起呼喊。
“小凤凰!”
这一声呼唤是如此地接近,近到她能清楚地听见声音里急切的焦灼,忧心的颤抖,庆幸的哽咽。
他来了?
不,不可能的。
哪怕有人告诉他,她出事了,隔着千山万水,他也不能在顷刻间跨过京北和西德之间的茫茫路途。
他赶不及。
她和他之间,从相遇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了必将错过的结局。
放下吧,安静。
她软下身体,任凭意识慢慢陷进黑暗。
当她的意识快要被黑暗整个吞没的时候,耳边突然炸起一声春日惊雷般的“嘭”。
厕所的门,被撞开了。
她惊愕地睁开眼。
门外,站着气息微乱的薄景言。
他弯腰下,抱住了她。
“小凤凰,我找到你了。”
他的声音是颤抖的,他的人也是颤抖的,他衣服上的水随着他的颤抖,一滴一滴地砸在她身上。
这水,既冰又暖。
他竟然来了?
他怎么会来?
他又怎么能来?
安静觉得不可思议的时候,祁溪鹤气喘如牛地奔进女厕所。
“景言,找到了吗?”
“……”
薄景言没有说话,他紧紧地抱着安静,紧到彷佛要把她搂进胸膛,贴上他战栗的心脏。
“景——”
祁溪鹤冲到最里面,然后,他被抱成一团的人惊得尴尬地退了出去。
他一边退,一边大声提醒:“那个,天气冷啊,你俩赶紧出来。”
薄景言还是一动不动,安静却回过了神。
“呜!”
她用力发出一声“呜”,想要提醒薄景言松手。
可他就像耳聋了一样,完全没反应。
没办法,她只能用下巴,用力地撞向他的肩膀。
“呜……”
好疼。
“怎么了?”
薄景言终于醒了。
他慌忙松开她,撕掉她嘴角和身上的胶带。
“没事吧,小凤凰?”
她摇摇头,揉了揉下巴。
薄景言看到她脸上有青紫,立刻沉下脸。
“祁思汝扇你了?”
“没,是李娜扇的。”
“很疼吗?”
“疼!”安静递给薄景言一个白眼,“但我不是脸疼,我是下巴疼,被你肩膀膈得。”
薄景言愣了一下,但下一秒,他就发出两声啼笑皆非的笑:“呵呵……好,是我不对,我道歉。”
“……”
她在干什么?
她怎么能因为薄景言来救她,就忘乎所以呢?
“薄总,您怎么回来了?”
“什么意思?”
“我就是觉得您不该回来。”
回来了,意味着他又一次为了她,放了欧洲几位总裁的鸽子,意味着他可能因为她,失去一切。
“薄总,我没事了,您还是尽快赶回欧洲吧。”
安静推开薄景言,想要走出女厕所。
“我不回!”薄景言愤怒地拽住她,“小凤凰,你知道我在飞回京北的路上,最担心的是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