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文华想调和。
宋隽言火上浇油,“确实,做了错事,不想着道歉,上来就质问我,这礼仪,这教养,华夫人功劳可不小。”
华夫人皱眉:“宋二公子,家乐的确犯了事,但是有我们自己晓得惩罚,由不得你来插嘴!”
华严额头青筋直跳,正要开口。
医院蓦地响起广播:
“999!请脑外科、胸外科……医务部到十号楼一号床参与抢救!”
“再通知一遍!999!请脑外科、胸外科……医务部到十楼一号床参与抢救!”
十号楼。
一号病床。
是宋老爷子的……
宋满瞳孔涨大,扭头跑了出去。
几人见势,也跟了上去。
急诊室外。
白炽灯下,伫立着一道清孑身影。
宋满跑过去,“父亲——”
宋廉明转头。
视线里,楼道转角,同时出现好几道身影。
是华家。
以及宋隽言。
宋廉明眯眼,下颌骨绷紧,线条锋锐凶狠。
阮文华无所觉,“廉明,老爷子怎么了?昨儿还好好的……”
说话间,华家几人也到了宋廉明跟前,目光带着询问和‘关心’。
宋廉明嗓音几无情绪,“没什么事……你们怎么来了?”
也就这么说罢了。
医院响起999,甚至医务部都出动了。
证明急诊室和阎王谈崩,需要全科室大佬不计代价、不顾后果合力救人。
华严看破不说破,推责道:“小儿犯了错,和宋大夫人,令千金闹了些不愉快,我作为家乐的父亲,是得要出面调停,道歉的。”
语气却是谦恭的、讨好的。
宋廉明太阳穴突突直跳,无声看向阮文华。
阮文华脸上闪过一抹心虚,不言声儿。
华严朝华家乐招手,让他上前,“给宋大夫人,还有宋千金道歉。”
华家乐面色惨白。
阮文华出声:“家乐也是……”
还没说完,华严按着华家乐的脑袋,呵斥:“道歉!”
阮文华一噤,僵在了原地。
华家乐看了眼宋满。
宋满似有所感,瞧过来。
对视一霎。
害怕、厌恶、鄙夷……各种情绪,都在她脸上写着。
就是没有华家乐想看到的。
华家乐心口像被穿堂风灌了个透彻,“宋……伯母,满儿,对不起。”
阮文华脑子嗡嗡巨响得厉害。
事情走到这地步,已经坏到不能再坏。
何况老爷子尚命悬一线。
再掰扯下去,既掉价,又浮动人心。
华严也深知‘家私不往外道’,阮文华撂话没事,便匆匆带着华夫人及华家乐离开。
一时间,走廊只剩下他们四人。
宋廉明目光掠过阴仄里的宋隽言,落在宋满脸上,“满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宋满刻意没去看阮文华使来的眼神,一五一十把事情讲了。
宋廉明沉浮官场,什么把戏没见过。
加上宋满有意说得细致。
宋廉明脸沉得滴水。
阮文华着急解释:“我也是看见时限快到了,才出此下策,何况家乐对满儿是有情的……”
宋廉明把拳头攥得嘎吱响,“闭嘴。”
“我……”
“闭嘴!”
阮文华不敢吭声了。
宋廉明睇向抱胸靠在墙上的宋隽言,“你戏导得不错。”
宋隽言支起身。
长长一道影拉出,覆没了宋满。
宋满屏住呼吸,低下头,尽量减少存在感。
宋隽言道:“不如嫂子演得好。”
宋廉明脸愈发晦暗了,一步一步,走近宋隽言。
两人都是高个子。
鹰视狼顾。
一个沉冷锋狠。
一个阴鸷幽寒。
气势全然不分上下。
宋廉明突然一哂,“人的忍耐是有限度的。”
宋隽言揣兜,身形笔直硬挺,是浑然天成的清贵静气,“超过了,是会崩溃的。大哥崩溃了吗?”
宋廉明敛笑,焦黄的面皮,一道道褶皱在光下抽搐、绷紧。
手术灯豁然熄灭。
一群医生走出来。
宋廉明几步走上去,“医生,老爷子怎么样了?”
为首医生揭开口罩,声音沉重,带着几分颤。
“很抱歉,宋先生,我们已经尽力了。”
“老爷子逝于二零二五年四月三十日十八点四十一分。”
老爷子死了。
宋满脑子‘轰’的一下,腿立时塌软。
宋隽言眼疾手快,一把搂住,指腹捻过颊畔,替她擦掉了那滴泪。
宋满抬头,凝视他,少顷,退开,坐上一旁的椅子。
好在这时宋廉明和阮文华全身心都在老爷子的死讯上,并没注意到这边的动静。
宋廉明肝胆欲裂,不知愤怒多一点,还是伤心多一点。
“你们都是吃干饭的吗!老爷子下午还好好的!”
说话的是东省的二把手。
里面躺着的更是东省最高位者。
在场的各个都敢怒不敢言。
只有宋隽言,走上前,手掌按在宋廉明肩上,“大哥,人死不能复生。”
宋廉明想拂。
宋隽言似早有预料,手指用力,狠狠抓稳住了,竟叫宋廉明拂了个空。
宋廉明回眸。
宋隽言正看着他,“让父亲安心走吧。”
宋廉明沉默,半晌,抬手扼住他的手腕,沉重、缓慢地拨开,“不用你提醒!”
其实宋廉明没有说。
今早老爷子回光返照。
督促他切不可顾念兄弟之情,妇人之仁。
当断之时,必要扼断!
……
老爷子遗体当夜被送入殡仪馆。
隔日开吊。
上头有规定,要隆重,但不能铺张,宣扬,连讣告都封锁得严严实实。
于是选址都在极偏僻的地带。
但该有的规格都有。
灵堂、灵榇、吊唁厅、白事席……
白纸、白花、白圈。
密密麻麻的白。
密密层层的哀。
阮文华与宋廉明并站一排。
宋隽言次之,宋满稍错后。
如此站在答谢区接受挨个前来吊唁的人。
华严身份比宋廉明低半级,待最上头几位抚恤完,他方携着一家出场。
华家乐一眼就望住了宋满。
宋满眼泪已经流干,披在脸上,紧紧牵着皮肤,麻木机械地朝每一个人道谢。
华家乐心头一揪。
华夫人见状,暗自捏了一把他。
前方华严吊唁完,招呼华家乐,“给宋先生,宋夫人说一句。”
宋先生。宋夫人。
在场不少人是参加了宋华两家的订婚宴。
华严特意如此称呼,就是想借此机会昭告众人——
华宋两家的亲没结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