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光不知何时暗下来的,黄色的大月亮悬在半空,像一盏老旧的街灯,照亮男人的眉,男人的眼。
一如发高烧的那时。
可她的心境却是不同了。
许久,男人开口:“怎么醒了?”
仍是那个清润的嗓音。
神色也淡。
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许对于他来说,这的确不是什么事。
一件物品受了点残损罢了。
不影响使用。
宋满心底嘲讽,却是一句不说,只是看着他。
眼神那样静,如一抔死灰。
宋隽言像被针刺了一般,迅速转过头。
这一转,瞥到了高台上,那已经冷掉的饭菜。
他问:“饿没饿,我叫人给你重新添一份上来。”
她摇头,“你放我走。”
她喉咙像含了一把沙,哑得可怕。
他眉头一蹙,蛰身去倒水。
递过去。
她没接。
“喝。”
不容置喙的语气。
她抬头,“让我走。”
他不应,将杯子递到她嘴边,想迫使她喝下。
她把唇抿得薄刃似的,死也不松嘴。
一推一挡间,水洒在了床上。
宋隽言有些恼了,却轻笑起来,“看来侄女不喜欢我这么喂啊。”
宋满一怔。
还来不及反应,余光里,男人喝了一口水,将杯子一扔。
随着‘砰’的一声,杯子栽地,后颈被男人扣住,吻汹涌落了下来。
她瞪大眼,挣扎。
为男人的强硬感到愤怒。
又为自己那失陷的理智感到可耻!
她张嘴,欲咬退男人。
男人趁机剿缠,鼓进一大口水。
她不察被呛住,一把推开男人。
手掌撑在床沿,斜签着身子剧烈咳嗽,肚子却在这时雷一样震响。
她捂住肚子,然后听到宋隽言打起了电话。
要那端的人送些饭菜过来。
宋满耳根子火辣辣的,“我不吃。”
宋隽言蹙眉,视线却在她胸前一扫,“再不吃就没了。”
宋满捂住胸,“不要你管!你放我走。”
宋隽言:“除了这个。”
宋满也恼了,“你明知道这段时间母亲要我准备订婚,你关着我,不怕母亲知道咱俩的事吗?”
宋隽言:“她已经知道了。”
宋满心‘咯噔’一下,“你什么意思?”
宋隽言坐上沙发,跷着腿,有一搭没一搭晃荡的懒散模样,“字面意思。”
宋满翻身下床,“你到底跟母亲说什么了?”
小姑娘禁不住吓,一来一回间,脸已经煞白了。
“吃饭……”话还没说完,视线一扫,宋隽言倏地蹙眉,“谁叫你光脚踩地上的!”
宋满脚指头一蜷,从脚底传来的冰凉这时才沁上了心尖。
她不禁一颤,正要缩回被窝。
男人起身,手臂自她腋下穿过,将她横抱而起。
“你不知道你才做了手术吗?”
宋隽言又道:“把饭吃了,我就跟你说。”
正这时,门口被人敲响。
宋隽言去开,等再进来,他手上端着几碟清淡小菜。
“别吃太多,免得不克化,等会儿睡觉难受。”
接连几句都是关心的话。
宋满眼圈无由一热,没吭声,却是默默执箸搛菜。
她的确是饿了。
前面几口吃得略急,噎住了。
她捶胸。
宋隽言见状,给她倒了一杯水。
她一面喝,他一面替她顺背。
“没人跟你抢。”
宋满脸涨得通红,白了他一眼。
他不由笑,“还是跟小时候一样。”
宋满知道他说的是什么时候。
因为是养女,从进宋家门的那时起,她脑中的弦就一直紧绷着。
吃饭也是,能小口则小口,能少吃便少吃。
有一次实在太饿,又正逢学校八百米体测。
她理所应当晕了过去。
等醒来,人已经在宋隽言的公寓里。
她那时并不知道那是宋隽言的公寓,着急忙慌跑下床,就撞上在厨房打鸡蛋的宋隽言。
那天也是跟今天差不多的清淡小菜。
那时她也是吃得狼吞虎咽。
那时她还当他是自己的小叔……
莫名情绪堵上心口,宋满沉默放下箸。
“吃饱了?”
宋隽言抽出纸,替她揩嘴。
他的呼吸就在咫尺。
清寒夹缠一点点烟草的苦,像冬日的风。
凛冽,寒冷。
灌进喉咙又堵又紧。
宋满侧身想躲。
宋隽言一把钳住她的肩膀,“动什么?”
一丝丝不耐。
也像极了那天,他劝她慢点吃的语气。
宋满怔忪一瞬,轻轻开口:“你怎么跟母亲说的?”
宋隽言对上女人的眼睛。
漆黑的瞳仁里,闪烁一点光,似风中的残烛,明明灭灭。
宋隽言滚了滚喉咙,“我和她说你被校方推荐,作为校企合作的模范生,进企业实习。”
宋满一怔,“我母亲同意了?”
“当然不同意。”他笑,带着几分嘲讽,“但我管她同意不同意。”
“母亲肯定会去学校要人的!到时候她找不到我……”
宋隽言轻笑,“你要她找到你,然后看见你这幅模样?”
宋满缓缓呼出一口气,“比起被母亲找到,不如我先回家,您放我……”
他冷笑,“想都别想。”
宋满噎住,顷刻,又道:“小叔,我迟早都要回去,下月就是我和华家乐的订婚……”
他打断她,“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想着订婚?你就这么想嫁给他?”
单单听这句。
或许会叫人错以为他是在意她。
可看他的神情,那么平静,更兼几分嘲讽。
她无声看着他。
屋外,雨声噼啪。
能听到时间缓慢的流逝。
终于,她开口:“晕倒前,我的那个问题,你的回答是什么?”
宋隽言蹙眉:“现在问这个有意义吗?”
宋满由衷替自己感到可悲与可耻。
虽然自己明知故问。
为接下决绝铺路。
但在听到预料之中的答案时。
她仍清楚感受到心口像被注射了急冻液。
霎时停跳了。
宋隽言见她脸上像是落了一层灰,神情凄黯,蹙眉,“我说错了?”
宋满摇头。
没有说错。
他们之间本就是背德。
孩子的存在只会把他们钉上耻辱柱,死得更惨烈罢了。
她不是不懂宋隽言。
只是从前她天真的以为结果不重要,只要曾经拥有,便已心满意足。
可就在刚刚。
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傻得可笑。
明明一直在缘木求鱼,却非要强装洒脱。
从前或许她还会凭一腔热血自欺欺人,只是如今,她的自尊已经不允许了。
沉默一霎。
她伸出手,将他推远。
“我们……”
她有意识停了一停。
却清楚听到耳畔,男人腕表传来的声响。
滴答、滴答……一秒、一分……
催促她快点。
不要留恋,不要不舍,不要自轻自贱!
她攥紧手,声音轻而缓,“到此为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