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云溦原本预想的最糟糕的情况是,如果谈得很差,这天之后就放他离开。
离开这个世界也好,再不回来也罢,无论如何,他都会好好开完这场画展,他会施展此生最大的才华让它变成回忆里的永恒。
但现在他改变想法了,开什么画展搞什么大方成全,都不如同归于尽。
如果信任无法修补,爱意无法挽留,那不如就让所有都停于此刻,不用再担心离不离开,不用再思考未来。
锦城云溦突然不知道为什么吸了口气,声音有点奇怪,似乎在忍着什么。
“我将从你的指尖开始享用。”他亲吻了一下他的指尖,又一路向上吻去,然后挑开叶轻白的眼罩。
叶轻白被两人目前的模样一惊,而锦城云溦那句话只是一场无法停止下来的预告……
叶轻白声音暗哑地叫他:“放开!云溦!快放开我!”
锦城云溦点点他的身体:“代迷拉,我没有设计过我们的死亡场景,所以在这有限的时间思考里,我觉得最好的死法,就是你死在我的床上。”
叶轻白崩断了锁链,在锦城云溦微妙的眼神中用它绞住锦城云溦的手腕,然后在他脖子上愤愤咬了一口:“你太过分了。”
获得行动自由后他拿回自己的主导权,在他身上咬一口控诉一句:“锦城云溦,你太过分了。”
锦城云溦笑了一声,晃了一下腕子上断开的链条:“我以为你会忍得更久一点。”
叶轻白有点恼羞成怒,转去咬他的嘴。
直到最后叶轻白都不想咬他了,锦城云溦却带着咬痕明显的唇凑近:“你怎么不敢咬得再过分一点?”
他好像真的很希望自己把他弄死,又好似对其它想法毫无期望,所以也就放下之前的态度不再张口提那些。
他依旧姿态亲密笑着将视线只放在自己一人身上,但身上的味道却稍稍掺苦,和之前甜腻腻的味道不一样了。
叶轻白有点难受,蹭了蹭他的脖子又亲了亲他,思前想后有些妥协,“……我告诉你好不好。”
他告诉自己这些说出来也没什么,虽然代表着自己的弱点和过去一段难堪的岁月,但那是事实,不会因为他的逃避就不存在。
他将锦城云溦抱紧,让他听自己的心跳。
“我的心脏其实有问题。”
锦城云溦一下子屏住了呼吸伸手去触碰。
叶轻白握住他的手:“不是这颗心脏,是……我也无法定义的东西。”
“我只能说,没有心脏会让我充满太多不确定性,包括哪天醒来,我会不认得你、杀了你。”
锦城云溦看不到他的表情,叶轻白也不让他看。
“但我不告诉你也不带你离开最主要的原因不是因为这个。”
叶轻白垂下眼睫,声音有些沉闷,“那个地方很空旷,大部分时候都一片死寂,任何人在那里待久了渐渐都会精神失常到发疯。我在那个地方试过挽留很多人,但没有一个能为我留下。”
“那个地方,普通生灵根本留不下。”
“然后我养了一只鸟……但她最终也向往外面的自由,然后离开了我。”
叶轻白抬起眼时眼睫微湿,他没有细说,但每次想起骨痂时,眼尾那颗红痣都会烫到他魂体发疼。
“云溦,那里的时间远比你在星际的寿命还要长得吓人。”
他最后说道:“如果带你离开,如果我能解决所有情况,如果我能保你安全地到那里。”
“那么你现在所有对我的问题,都会转变成我对你的问题。”
锦城云溦一时嗓子发紧。
叶轻白忽捏住他的下巴,抬起他的眼睛对视:“云溦,你不像从小就被关在笼中的鸟,也不像被圈养起来的鲸,它们尚且都控制不住自己对自由的向往,而你已经见识过了星际的广袤,你又舍得自由吗?”
“如果五百年你都质疑我,那么一万年、十万年、一百万年……你又该怎么证明你绝对不会离开我。”
两人视角一下子调换。
叶轻白扬起唇,是一个充满压迫性的笑:“你要知道,我最讨厌不能实现的诺言。”
但锦城云溦双手将下巴上那只手取下,正反面都包住,他并不怕叶轻白现在的样子,反而和他一样笑了起来,无所畏忌且疯狂:“所以代迷拉,你要陪我一起死吗?”
叶轻白的笑容在他话音落下时全部消失,蔫蔫地扑进他怀里,语气变弱:“你又问了一个致命的问题……我只能告诉你,我死不了,现在也不能死。”
锦城云溦却笑着用怀抱接住他,轻轻拍他的背,亲吻着他头顶,然后亲吻着他的眉心,忽然黏糊道:“好可惜的代迷拉。”
他现在其实不怪叶轻白有事瞒着他,第一时间知道的时候确实难过伤心,但断断续续地思考了这么些天,某一刻静静站着,看快要在阳台睡着的他和自己精心侍弄的鲜花处在一块,锦城云溦突然放下和释怀。
很没有逻辑地,开始为他心软和找借口。
他想到了银霜之前给他解释了半天的香水金子,他知道有些东西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所以在想,代迷拉这么懒,肯定也会怕麻烦的解释吧。
“谢谢,”他对叶轻白缓声道,“代迷拉,谢谢你还是愿意为我解释。”
“但我还有一个问题想问你。”
叶轻白都有些怕了,锦城云溦问的问题都好硬核。
但凡阴界有个外通叛界罪,他就要被关进地府了。
锦城云溦轻眨动了一下眼睛,问道:“在你们那,灵魂会平等吗?”
叶轻白顿了一下回他:“不会,那里是不平等的根源。”
为了保证事物井然有序,就必然要为他们制定一系列规则,但有了规则就对事物有了三六九等、好坏优差的区分。
规则是对生命取得应有奖赏的保护,所以没有绝对意义上的平等,过于计较平等,死于平等。
于是锦城云溦笑了:“那我不想去那里了。”
锦城云溦亲了下他的红痣,“是我不想去那里了。”
叶轻白红了眼睛,很多时候就是这样,明知道这人是故意的,却还是喜欢他此时发甜的气味。
锦城云溦发现,自从那天之后,叶轻白有时在自己面前会突然变娇?
恃宠而骄知道自己被惯着的那种。
就好比此刻,一边用力咬他一边在他耳边嘀咕。
“讨厌你,你知道了我的秘密。”
锦城云溦笑他:“你怎么还没和你的羞耻恼怒和解?”
很奇异,有些人被知道了弱点后会变成刺猬,有些人被知道秘密后反而如释重负,有些人被知道了不光彩的过去则会恼羞成怒。
而叶轻白会先变成刺猬防着,再如释重负地说着,然后恼羞成怒地找补。
像关系变熟后,你发现一个表面风度翩翩强大可靠的人私下里面对你其实也有幼稚的时候,因为他知道你能理解这种幼稚,仗着你的包容,尽情欺负你不会因为这个而离开他。
锦城云溦点点头:“代迷拉,记得你明天还要上班。”
叶轻白还是咬他:“你太讨厌了。”
锦城云溦敷衍地嗯嗯两声:“没事,代迷拉,我爱你就行了。”
——番外——
随着时代的变化,日新月异的科技让更多星际人民繁育后代选择使用接生舱。
为了防止婴儿被抛弃,法律规定每台接生舱都必须要有一方亲属绑定精神力,弃婴者与生而不养者,重则被联邦除名击毙。
时间回到叶轻白刚来这个世界,他此时正躺在一个接生舱中。
很尴尬,他现在身份的母亲时不时就用精神力观察他。
他吞咽人造羊水呛到了她在看,他吃饱了呼吸吐出一串泡泡她也在看,他蹬脚翻身了她还在看。
她发出了各种笑声,招呼着旁边人来看,还用精神力若有若无地摸他。
对不起,亲妈你实在像个变态。
叶轻白觉得为了自己好,他得开个认知和情感削弱。
简而言之,言而总之,他得像个会无齿笑的婴儿。
这一削弱就到了他被她们从接生舱中接出去的时候。
太可怕了。
他被一大家子传来传去亲了好多遍。
叶轻白眼前晕乎乎的,觉得自己还是得继续削弱。
什么时候渡过这尴尬期了,他再“清醒”过来当个独立自主的聪明孩子。
因为被削弱,小溶白总是安安静静的不哭也不闹,甚至一岁了也不爱开口说话,高兴了就给个面子蹦一两个字给你,惹到了那就直接转过身不理你。
直到这天,锦城云溦这个刚出生没几天的家伙进了他的家。
星际的婴儿加强过基因,他们一从接生舱里出来身体骨骼就比较结实,好动的婴儿还会到处乱爬。
而锦城云溦就是一个好动的婴儿。
两位妈妈把这个会动的炸弹放到了他旁边,还交代他要看顾下弟弟。
素填淮经是来找闻蕊取名字的,想取一个和哥哥雨霁对得上的名字。
“你们之前不是说定了云开?”
云开雨霁,是个好成语。
素填淮经无奈地叹气:“是上系统的时候突然觉得,当时在云开雨霁里选了更好听的雨霁给哥哥,弟弟怎么也不必用被挑剩下的。”
闻蕊闻言笑了起来,“好吧好吧,我给你找。”
闻蕊翻了许久的字典终于在一本古字典上找到了:“你看‘溦’字怎么样?”
“溦,小雨也。刚好哥哥是大雨,弟弟可以叫小雨。”
“云溦?”淮经细细念了一遍,随即笑着点头,“好好好,小雨也好,可以当小名。”
隔壁的房间突然爆出一声大哭。
“妈——快把他拿开!”
这一声哭不仅把两位妈妈给吸引了过去,也把在空间睡大觉的绿苗给吵醒了。
绿苗和两位妈妈定睛一看,云溦正张大嘴巴咬着他的左眼下面的肉,整个人都挂在他身上死死抱着。
而叶轻白看不太见前面,伸手想拿开他的头,却只有稀疏的几根头发抓都抓不住。
叶轻白哭得更大声了:“快把这个秃子拿开。”
但旁观三者却都没有管,只是忙着拍照和爆笑。
绿苗直接戳他精神海:“哈哈哈哈哈哈哈你被一小孩咬了哈哈哈哈哈哈哈——”
叶轻白的认知和情感忽然苏醒,并第一时间把绿苗扇飞。
而云溦被大人抱起之后,还对他露出了一个无齿笑:“嘟、嘟?”
叶轻白眼红红的,脸也被亲妈揉得红红的。
“我们小白哭起来也好好看呀。”
叶轻白脸一扭,不想理她。
哪有不帮他的,竟然看着他被咬还笑了那么久!
五大世誉在同一块地方有统一发放的房子。
于是这个住在隔壁的炸弹时不时被放过来找他玩。
一爬二抱,三咬四不放!
淮经在一旁哄:“小雨……”
叶轻白咬牙切齿:“小秃子。”
三岁去上学的时候叶轻白很高兴。
“学校是我家!我要住学校!”
闻蕊想留他,但父亲兰申觉得他是没有遭过学校的毒打,大手一挥就让他住学校了。
然后叶轻白每天早上六点都双眼呆滞地起床开始晨读。
谁敢信!他才三岁!他想睡觉!
太卷了,太卷了,他不想在这个年纪学什么函数。
但是一想想回家要面对什么,叶轻白又忍下来了。
半学期了兰申问了他要不要继续住宿,然后还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隔壁家的小雨马上也要开始上学了。”
然后叶轻白开始奋发图强急匆匆地跳级了,后来觉得只是跳级还不保险,直接跳毕业了。
让那小秃子去上学吧哈哈哈。
渐渐的,云溦长大,忘记了太小时候的事,听说过隔壁有个很厉害的哥哥,问起来大人们却都一阵笑着不说话。
星际每个人都要学一门乐器,兰申正是著名的音乐家,他获得了一级姓氏“弦时”,指挥着最鼎盛的乐团。
锦城云溦在六岁时经他介绍去跟乐团里的老师学习小提琴。
有很多孩子都在这个乐团启蒙过,从这里出师时还能参与进乐团的一场演出。
但直到好几年后快出师时,锦城云溦才在演出厅看到了墙上的照片,这是乐团诸多年的辉煌,也是精彩纪念的瞬间,每张照片顺着演出场次一一排列。
忽然,他停住了脚步,视线盯着一处不放。
他点开照片,然后全息图片动了起来。
没有全脸,那人坐在琴凳上,手中握着琴弓优雅奏响了大提琴,自信,耀眼,侧目一瞬,一颗浓艳的红痣叫他牙齿微痒。
“老师,这个人是谁?”
他年迈的小提琴老师摇头,“一下子想不起来。”
锦城云溦那天表演完后突然就想学大提琴,然后兜兜转转找到了梅艾丽丝老师,在她家里的照片墙上看到了那人更长大后的全脸。
一下子牙齿更痒了。
梅艾丽丝老师告诉他:“很多年没见过了,这孩子现在好像叫叶赫尔·溶白。”
而30岁的锦城云溦指了指自己的照片又指了指叶轻白的照片,转头对31岁的他笑道:“看,你就在我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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