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后数十辆摩托车跟进，黑压压一片。
戴孝的中年汉子跳下车。
他手里的铁锹在水泥地上划出刺耳声响。“熊斌呢！让那个黑心肝的滚出来！”
人群中的怒火瞬间被点燃。
几个年轻后生情绪激动，开始推搡起维持秩序的保安。
场面一时失控。
宁凌琪快步上前，高跟鞋在碎石路上走得稳稳当当：“这位大哥，我是镇政府的宁凌琪，请您先冷静一下。”
“先喝口水，关于赔偿方案，我们可以接下来谈……”
说着，她将一瓶矿泉水递向了中年汉子。
然而，中年汉子仿佛没看见一般，猛地一挥手臂，将宁凌琪手中的矿泉水打落于地，水花四溅。
“赔个屁！钱能换回我弟弟的命吗？”他怒吼着，眼眶泛红，抡起铁锹狠狠地砸向了旁边的宣传栏。
伴随着一声清脆的玻璃爆裂声，宣传栏应声而倒。
碎片四溅。
惊得树上的乌鸦扑棱着翅膀飞起，发出阵阵凄厉的叫声。
“我弟才二十八！二十八啊！他的人生才刚刚开始，就被那个黑心老板害得没了。”
他布满血丝的眼睛突然盯住江昭阳，“你们这些当官的，跟姓熊的穿一条裤子，狼狈为奸！”
邱洪刚要开口。
被江昭阳拽住胳膊。
果然，人群后方传来苍老的咳嗽声，拄着龙头杖的白须老者缓步走来。
江昭阳心里一沉——这是李氏族长李万春。
去年因征地补偿时打过交道。
“小江，不，听说你当镇长了？江镇长，别来无恙啊。”李万春的声音低沉而有力。
他用龙头拐杖的杖头轻轻敲打着地上散落的碎玻璃片。“我们李家桥村，有七个年轻的后生，因为矽尘病，永远地埋在了这山里头。”
“他们走了，总得有个人站出来，给他们一个公道，给我们这些活着的人一个说法。”
“还有，今天的事，又如何说？”
“这经年老账和新账一起又如何算？”
他身后十几个精壮汉子齐齐上前一步。
这一幕让现场的气氛瞬间降至冰点，现场的人们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几步。
面对这突如其来的压力，江昭阳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保持镇定。
他向旁边的人使了个眼色，示意他们搬来一把折叠椅，然后微笑着对李万春说：“老爷子，您先请坐。”
“调查组正在赶来的路上。”
“他们会对整个事件进行彻底调查。”
“一旦原因查明，我保证，每个遇难的家庭都会得到应有的补偿。”
他故意提高音量，看到人群里有人眼神闪烁。
李万春嘴角勾起一抹冷笑，声音中带着几分不屑与愤怒：“补偿？早干啥去了？”
他手中的龙头杖猛然一挥，直指不远处那座沉默已久的除尘塔，“你们瞧瞧，那座塔，三年了，没见过一丝白烟升起，而你们的环保站，月月报告都是合格。”
“难道真把老百姓都当成瞎子和聋子了不成？”
邱洪的脸庞因激动而微微泛红。
他终于按捺不住内心的怒火，“这次，我们绝不会姑息！”
“这家水泥厂，必须立即关停整顿，给乡亲们一个交代！”
“邱书记！”宁凌琪急忙打断，因为这不是他区区一个副书记能决定的。
这时，却见李万春浑浊的眼里闪过精光。
老者颤巍巍起身，对族人摆手：“大家都听好了，干部已经说了，这家害人的水泥厂要关！”
人群突然爆发出欢呼。
几个后生掏出准备好的“关闭黑心企业，还我健康，还我公道！”的横幅张挂起来。
紧接着，远处传来阵阵轰鸣声。
只见两辆卡车缓缓驶入现场，车门打开，从车上跳下了几十名面带怒容的村民。
现场，人越聚集越多。
江昭阳见状，迅速拿起扩音器，站到高处。
他的声音穿透了嘈杂的人群：“请大家安静一下，听我说！”
“你们的诉求，我们已经清楚了，也一定会得到解决！”
“请大家相信政府，相信正义！”
“民以食为天，现在到了饭点，吃完饭可以派出代表心平气和地与政府进行对话，寻求问题的妥善解决。”
随着江昭阳的话音落下，人群逐渐安静下来。
然而，就在这时，宁凌琪所在的方向突然传来一阵尖锐的尖叫声。
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转向那里。
只见一个披麻戴孝、面容憔悴的妇人正紧紧抓着宁凌琪的衣领，泪水混杂着悲痛的哭喊声。
她的发髻因情绪激动而散落半边，凌乱不堪。
江昭阳见状，眉头紧锁，正欲迈步上前安抚。
却意外地看到宁凌琪迅速反应。
非但没有挣脱妇人的纠缠，反而温柔地反握住她的手，贴近她的耳畔，轻声细语了几句。
妇人突然止住哭声，难以置信地盯着她。
任由宁凌琪搀扶着往临时休息区走去。
“你跟她说了什么，能让她的表情瞬间由阴转晴？”江昭阳显然对宁凌琪的交际手腕感到既惊讶。
“我说她的小儿子明年中考能加二十分。”宁凌琪理着衣领，嘴角勾起狡黠的弧度，“特困家庭政策，您江镇长上周刚批的。”
她掏出粉饼补妆，又变回那个风情万种的镇花模样，“安抚群众嘛，总要给点盼头。”
“我这也算是灵活运用政策，解决群众的实际困难嘛。”
江昭阳不得不佩服她的机灵。
这女人真是天生适合干这行，看什么人说什么话，总能恰到好处地把握人心。
正午的太阳爬上除尘塔顶，江昭阳望着塔身上“安全生产重于泰山”的褪色标语。
两百份盒饭来了，每人还有一瓶矿泉水。
吃不饱的话还有面包。
来的人纷纷领盒饭，吃了起来。
……
“你看！江镇长，张县长到了。”宁凌琪的声音带着压抑的兴奋，“很多事情，他来就可以直接拍板了。”
尖厉的刹车声撕裂天空。
八辆黑色SUV鱼贯而入。
前面开道的是一辆伊维柯警车，车顶的爆闪灯不停闪烁，警笛发出令人心悸的声音。
八辆黑色SUV车队在三百米外的路口——这个距离既能避开粉尘污染，又能让记者拍到领导“亲临现场”的身影。
几个县电视台摄影记者随着胖子刘金宝从车上下来。
他们开始了摄像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