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吗？可以日后结清。”
江昭阳笑笑道：“与你这样的公司，这样的老总打交道，我们政府也放心。诚实守信，不会做出豆腐渣工程来。”
“以后多合作吧。”
他伸手抚平衬衫下摆的褶皱，指甲刮过竹席的纹路，“我觉得杨总该教教其他工程承包商，怎么把混凝土标号提高三个等级，造价反而降了15%？”
电话那头传来椅子拖动的刺耳声响，杨鹏的笑声变得干涩：“江镇长，这不复杂，甚至很简单，只要心系民生就成。”
“对那个‘贪’字保持足够的克制，一切就迎刃而解了。”
江昭阳心有感触道：“是啊，做生意如此，为政者又何曾不要如此呢？”
“杨总。”已无睡意的江昭阳起来了，走向窗台。
他一手拿手机，一手屈指敲了敲窗台上的仙人掌，刺尖扎进指腹的痛感让人清醒，“你说防汛工程像不像这盆多肉植物？”
没等杨鹏回应便继续道：“浇多少水，施什么肥，根烂没烂，总要等到暴雨来了才知道。”
电话那头，杨鹏沉默了片刻。
似乎在消化江昭阳的话。
随后，他的声音再次响起，“江镇长，你这一番话，真是振聋发聩，受教了。”
他的语气突然变得郑重，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底深处挤出：“如果我们建造加固的堤坝在洪峰的冲击下崩溃，造成不可挽回的损失。”
“我杨鹏愿意自动承担一切责任。”
“嗯！有这个自信就好。”
江昭阳放下了电话。
这时上班的时间到了。
江昭阳来到了办公室。
他有些纳闷，杨鹏接到了款项，可是魏文村那一边竟然没有任何反应。
难道他没有接到？
不可能！
只能说他压根儿不关注这些事儿。
或者说，只是他自己能得到好处，公家的事不管他什么事儿。
两人人品立判高下。
正当他陷入沉思之际。
一阵急促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
“叮铃铃——”，那尖锐的声音仿佛一把利剑，瞬间划破了办公室内的宁静。
江昭阳猛地一愣，条件反射般地伸手去接，却不慎碰倒了案头的茶杯。
茶杯在桌面上翻滚几圈，深褐色的茶水倾泻而出，如同失控的墨流，在办公桌面上蔓延开来，化作狰狞的爪形。
形成一幅扭曲而诡异的图案。
江昭阳顾不得用抹布擦拭着桌面，他接起了电话。
话筒那头，何狄那特有的、刻意拖长的语调透过电流传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戏谑：“江镇长啊，县委办刚刚通知。”
“明天上午十点，县委礼堂有个重要的干部纪律作风整顿大会，您可别忘了准时参加哦——”
江昭阳强压下心头的厌恶与烦躁，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无波：“就是我吗？”
电话那头，何狄的声音带着难以掩饰的幸灾乐祸，尾音中还夹杂着一丝显而易见的戏谑：“不是你一个。”
“全县副科实职都要来参会。”
“不过，江镇长，您可是这次会议的重点嘉宾，据说要作为典型代表发言呢。”
“是要受到主持大会领导的特别关照的。哈哈！”何狄的笑声在电话线那头显得格外刺耳。
“知道了！”江昭阳应了一句。
他随后“啪”地一声重重放下了电话。
江昭阳已能猜测出自己到了那会场会是什么待遇。
他处理了一些公文。
终于，他看了看手腕上那块简约的腕表。
江昭阳深吸一口气，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衣服，准备出门。
走廊传来高跟鞋叩击水磨石的脆响，由远及近。
江昭阳刚欲迈出门槛，办公室的门就被撞开了。
白薇抱着的文件夹擦过门框。
紧接着，两人猝不及防地撞在了一起。
江昭阳一个踉跄。
而白薇则差点摔倒，脸色瞬间红晕散开。
她手里的文件瞬间落在地上。
白薇今天穿了件月白色真丝衬衫，领口别着枚鎏金蜻蜓胸针，在阳光中振翅欲飞。
“是你，白薇！”
“是的，我来送传阅件。”
“江镇长，”她蹲身捡文件时，发梢扫过江昭阳的袖口，若有若无的茉莉香混着油墨气息，“他们……真的要处分你？”
“你犯了什么错误？”
“是我自请处分的。”他弯腰帮她拢起散落的文件纸张。
江昭阳的指尖不经意间触到了文件扉页上“不履行书面报告制度”的铅字。
那一刻，他的指尖仿佛被灼烧了一般，微微发烫。
“为什么？”
白薇闻言，目光中闪过一丝惊讶。
她抬头看向江昭阳，眼神中充满了不解：“为什么？你明明可以……”
“因为我到了死胡同，修堤坝及植树的工程要不到钱，无法破局。”
白薇突然抓住他的手腕，蜻蜓胸针的翅膀硌得人生疼：“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转正要延期，五年内不得提拔。”
“年终考核一票否决，甚至可能……”
“我知道，这个处分可能会对我的职业生涯造成很大的影响，但这是我目前能想到的唯一解决办法。”
“你就以这种自损前程的方法破局？值得吗？”
“你这一路走来，好不容易才站到了今天的位置。”
“你真的就一点儿也不珍惜吗？”
“我当然珍惜自己的地位，但更重要的是，我珍惜的是那份能为社会真正做点什么的初心。”
“如果我不闻不问，对杨鹏那些需要帮助的企业视而不见。”
“那么，未来在紧急关头，还会有哪家企业愿意站出来为政府解难？”
“社会的信任一旦失去，就再难以挽回。”
“现在不是都在提倡政府官员与企业家建立友好关系，为他们排忧解难，为他们解决实际问题，营造良好的营商环境吗？”
“这是双向的！”
“企业家需要政府的支持，政府也需要企业的活力与贡献。”
“但如果这种关系变成了单方面的索取或是利用，那就变成竭泽而渔了。”
白薇一声叹息。
走廊尽头传来杂沓的脚步声，白薇慌忙起身，胸针挂住了江昭阳的袖扣。
两人手忙脚乱分开时。
不远处夏蓓莉正巧抱着摄像机下楼梯，镜头盖上的红绸带晃得人眼晕。
她的眼神掠过两人。
只是有些淡淡的疏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