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当“挖机就位”的喊声从对讲机传来时,他发现自己后背的冷汗已经浸透了阿玛尼衬衫。
操作手在驾驶室里比出OK手势,液压臂展开的瞬间,江昭阳分明看见裂缝边缘的混凝土块像饼干碎屑般簌簌掉落。
然而,操作手对讲机突然炸响:“支护板卡扣不匹配!”
“用乙炔枪现场改!”杨鹏扯开领带吼道,“让材料组把库存的200mm膨胀螺栓全搬过来!”
当第四块支护板终于咬合成功的瞬间,东方的云层裂开一道金边。
杨鹏瘫坐在水泥管上。
挖机的轰鸣惊飞了河堤最大的裂缝盘旋的乌鸦。
还好,有惊无险!
天晴了!
随之,大型运输车辆不断地将建筑材料运往施工现场。
石料、水泥、钢材等材料堆积如山,等待着被派上用场。
装载机、推土机等工程机械引擎轰鸣,来来往往。
场地平整后。
压路机的震动从脚底直窜天灵盖。
它沉重的滚轮反复碾压着地面,将土壤压实,确保地基的稳固。
随之,施工队开始进行基础浇筑工作。
打桩机的撞击声像巨人的心跳,震得人胸腔发麻。
工人们将钢筋按照设计要求绑扎成钢筋笼,如同搭建房屋的骨架。
这些钢筋纵横交错,相互连接,形成了一个坚固的整体。
然后,混凝土搅拌车缓缓驶来,将搅拌好的混凝土源源不断地倒入钢筋笼中。
混凝土如同奔腾的河流,迅速填满了整个空间,与钢筋紧密结合在一起。
振捣器在混凝土中上下振动。
将其中的气泡排出,确保混凝土的密实性。
振捣器此起彼伏的嗡鸣中,杨鹏突然抄起铁锹冲向正在下料的区域:“停泵!模板位移了5公分没看见吗?”
飞溅的混凝土点子在他脸上凝成灰色的麻点。
当重新校正后的钢模板发出令人安心的金属碰撞声。
他才发现江昭阳已经举着激光测距仪在旁边站了十分钟。
随着时间的推移,两个标段的混凝土逐渐凝固,形成了一道坚实的基础。
江昭阳、邱洪一直在工地上。
直到晚上。
云层裂开条缝隙,月光像探照灯般打在不远处的新堤轮廓上。
钢筋骨架在混凝土中若隐若现,如同戚继光长城砖石间的糯米灰浆。
杨鹏望着那些在混凝土中若隐若现的螺纹钢。
他突然想起前任总经理与自己交接时说的话:“记住,咱们这行,差一点儿就是一条命。”
杨鹏对两人道:“我们在与时间竞赛,好在工程量不是很大,我们人又来得多。”
“现在主要的混凝土浇筑工作到晚上十二点之前,所有标段的工作就可大功告成。”
“质量吗?我用性命担保!”
“剩下的就是便是堤坝填筑的环节。将石料均匀地摊铺在堤坝上。”
“那是明天或者后天的事儿,你们也辛苦了,回去休息吧。”
“明天叫安监办来监理一下工就成了。”
江昭阳摇摇头,“明天还是很关键的时刻,我们肯定会来的。”
“不过,杨总,晚上你们也不能太早休息,要抢工期和时间,全部工序完成才能休息。”
“知道!”杨鹏打开了对讲机里,发出了通知:“各标段注意,应急照明设备全部启用,重复,全部启用……”
夜风裹挟着柴油尾气掠过河面。
他转身走向仍在闪烁的指挥车,背后新浇筑的混凝土正在悄悄释放水化热。
夜幕下的河堤工地笼罩在一片昏黄的探照灯光里,远处收割后的稻田在月光下泛着银霜。
江昭阳解开沾满泥浆的雨靴,工装裤膝盖处结着深褐色的泥痂,随着动作簌簌掉落。
这时林维泉给江昭阳打来了电话,“你赊账在施工,可要特别注意工程质量,别整成豆腐渣工程。”
“我在这方面特别担心。”
“质量用不着你操心,出了事唯我是问即可。只是?”
“只是什么?”
“林书记,只是这工钱你得尽快催拨付下来才好。”
“人家这是垫资入场,他们背后的压力也不小,都挺不容易的。”
林维泉隔着电话,一脸不耐烦:“你就知道要钱,不当家那知柴米油盐贵。你知道张县长是怎么训斥我的,‘当县里是提款机吗?’”
江昭阳转身时碰翻了身边宏泰建工放图纸的桌子,散落的图纸像折翼的鸟扑簌簌落在地上。
他弯腰去捡,发现自己的手在发抖。
那一边的林维泉挂掉了电话。
江昭阳的手机里只剩下冰冷的“嘀嘀”声音,在空气中回荡。
他转身对邱洪道:“邱书记,你家里有妻儿老小需要照顾,而且年纪也比我大,熬夜你的身体会受不了的。你回家休息吧?”
“你呢?”
“我是一个人,没有妻孥家小牵挂,在哪儿不是休息?”
“再说,因为还要连夜施工,我得在这里守着。”
“不在这儿监督,我不放心!”
邱洪还有些犹豫。
江昭阳道:“邱书记,你这样下去身体会吃不消的。”
“这样吧,你明天早点儿来接替我就是了,我可以趁这个机会休息一二个小时。”
“如果我们不轮替休息,恐怕最后两人都会累倒在工地上。”
邱洪闻言,内心虽有不甘,但也明白江昭阳所言非虚。
他叹了口气,点了点头,算是默认了江昭阳的提议。
邱洪扶着应急专用吉普车门的手顿了顿。
车顶的警示灯在他脸上投下忽明忽暗的红光:“真不跟我回去?”
“今晚你就打算这么熬下去?”
他望江昭阳凹陷的眼窝,那里泛着青黑。
江昭阳摇了摇头,“是的!这里需要我,我不能离开。”
“我年轻,扛得住。”
“那行,明天我早点来!”
邱洪终究还是拗不过江昭阳的执着,他转身大步迈向那辆沾满泥点的吉普车。
他钻进驾驶室的那一刻,似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邱洪摇下车窗,扔出个铁皮罐头:“这个,牛肉的。”
“你带上,工地上很累,体力消耗大,晚上补充一下营养……”
他的尾音淹没在引擎轰鸣中。
江昭阳稳稳接住罐头,心头涌上一股暖流。
他没想到在这个时刻,邱洪还能想到这些细微之处。
他笑着向邱洪点了点头,以示感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