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济堂前脚刚走,官差就来提审明安了。
明安被带到了审讯室中,除了张德昌,竟然还有刑部侍郎和建康太守。
太守大人率先开口:“李乐嫣昨日与你在寺中谈话后,你先行离开,之后李乐嫣就被发现让人刺死在房中。”
明安面不改色:“我走的时候她还是好好的,她的死与我无关,而且我并没有杀她的理由。”
太守大人挥挥手,将李乐嫣的侍女阿月带了上来。
阿月跪在大堂之中,哭诉道:“程家小姐一向瞧不上我家二少夫人,尤其后来周家娶了她进门,程明安更是对此十分嫉妒。”
“我家二少夫人原本因着几年前害你惊马一事愧疚,想与你说清楚,化干戈为玉帛。哪料到你竟然说她是李德将军的族亲,当日逆犯程裕一案,是周大人与李将军合谋,二少夫人自然不会让你胡说八道,所以有了争执,我在外面听到的就是这样,后来就渐渐没有声音了,等了一会,程家小姐先走了。”
“因为二少夫人之前吩咐,她没有叫我们,就不要过去打扰,但我在门口守了一炷香,二少夫人还没有出来,进去一看,发现她被人杀死了……”
阿月恨恨道:“大人,杀死我家少夫人的凶器就是最好的证据,那是几年前长乐郡主赠给程明安的,这事一打听便知道。”
明安望着托盘里带血的匕首,仔细看了两眼,什么话都没有说。
看着她静默下来,阿月带着几分得意:“你无话可说了是吧。”
明安冷静道:“我确实没有杀人,这把匕首我也不清楚。之前是你家少夫人一直要见我,我昨日并不知道会见到你家少夫人,又如何准备杀人。”
“你一向聪明,自然猜得到我家少夫人的意图,所以早有准备。”
张德昌让人将阿月带了下去:“你对李乐嫣说,周家和李德合伙陷害了程裕,是也不是?”
“我没说过。”明安矢口否认。
张德昌噎了噎:“程裕一案,是皇上亲下的诏书所定,你如何敢信口开河,冤枉他人?”
明安表情没有变化:“我从来没有说过。”
“你不承认也无妨,只是你如何知道李乐嫣与李德是族亲的,这件事情知道的人寥寥无几。”
张德昌此前都不知道,还是听到丫鬟提及才得知,派人问了李乐嫣父亲,说是远亲,因为自己官职低微,也就没有想去攀亲戚的缘故,所以一直没有提过。
“我不知道。”明安再次否认。
张德昌看着程明安一概推说不知的样子,着实让人厌烦。
此事只有一个丫鬟听说,确实算不得什么证据,但是事关程裕,即便只是一丁点捕风捉影之说,也不可以出现在建康城。
傍晚,元晔果然又来了。
绿柳跟着元晔一同前来,她将手中的食盒打开,把里面的菜一一摆在桌上:“都是夫人特意嘱咐做的,牢中湿气重,小姐先喝点姜汤吧。”
明安接过了还温热的姜汤。
“我没事,让阿娘和二姐姐不必担心,老师还在建康,又有世子盯着,没有十足的把握,他们不会轻易动我。”
“夫人放心不下,又怕麻烦贺老先生,昨日你被带走后,连夜去了信到清河,请了崔敬先生来建康。”
崔敬是崔氏幼弟,也是闻名天下的学士,与明安的老师贺垣是忘年之交,在学者中的地位很高。
明安捧着姜汤的手一顿,轻声叹气:“给小舅舅添麻烦了。韩晏的伤势怎么样了?”
绿柳想着今日她出门时,那个挣扎着要来却被夫人拦了回去的人:“韩侍卫一切都好,今日夫人还特意去看他了,小姐放心吧。”
明安抽出一张纸,写到:程诺出门了么?
绿柳点了点头。
元晔问道:“廷尉府的人怕是有备而来,你可有办法应对?”
明安想了想,继续写道:杀人一案,我自有办法翻盘,无须担心。现在只是我不太明白周家的意思,原本怀疑他们通过李乐嫣,引我去武城,没想到周家会用这么大的力气,舍出去自己的亲眷,只为了算计我,那太不值得了。我看周家如今是打算和李德翻脸了,我们静观其变就好。
元晔点了点头。
明安将写了字的纸,扔进了碳炉中,直到看着它烧成灰烬为止。
几日后,关于李乐嫣的父亲与李德是族亲的事情,就从一桩秘闻变成众所周知的事情了。
只是因为事情涉及程大将军,大家提起时都说得很隐晦。
皇上刚对此有耳闻,大司马就来请罪了。
“你的亲家,是李德的族亲?”
周延一把年纪,诚惶诚恐地跪在那里:“启禀陛下,老臣此前并不知情,与李家的婚事,只是因为孙儿仰慕李氏,老臣此前从未听闻过李昌义与李德是族亲一事,实在冤枉。”
“你果真不知?”皇上眯着眼看着跪在那里的人,看上去很惶恐,其实心里未必如此。
“确实不知,若老臣一早得知,即便再蠢,也会将此事掩得干干净净,又怎么会像现在这样满城风雨呢。”
皇上心里明镜似的,就是如此,才不好追究你什么,不过李乐嫣已经死了,也就没什么事了,到时候找两个人去李德的耳边多说说她的族侄女是怎么死的,还怕他们两家会结盟么?
程明安听说后,冷笑一声,至此也明白周家此举的原因了。
周家确实是想要通过李乐嫣的情报将程家的人都弄到武城去,只是不料被明安揭穿了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担心明安以此为要挟,所以先下手为强,自己将此事揭露出来,顺便将李乐嫣之死嫁祸给她。
李乐嫣的死便是周家给皇上的交待。
明安心中有些伤感,她不杀伯仁,伯仁却因她而死,若不是她揭穿了李乐嫣与李德的关系,李乐嫣或许就不会死。
明安想通周家在做什么以后,就不在廷尉府里浪费时间了,说想到疑点要见张德昌。
明安指出所谓的凶器,她与长乐郡主各有一把,当日长乐郡主远嫁,二人就交换了匕首,所以她的匕首上刻的是长乐,而不是明安。
这把匕首根本不是她的,是有人伪造的,那人只知道自己和长乐郡主有一对匕首,却不知后来二人交换过。
上座的三位大人,面面相觑,一看匕首,刻的果然是明安。
张德昌很是生气,对阿月用了大刑,廷尉府刑罚残酷,即便是七尺硬汉都扛不过去,更不要提她一个身娇肉嫩的小丫头了,没一会就招了。
阿月承认李乐嫣是她杀的,因为周家一个纨绔子弟看上她了,要纳她为妾,但是她家中已经有了亲事,可小姐为了稳固自己在周家的地位,居然同意要将她嫁给那个人面兽心之人。
那日小姐去见程明安,因为众人皆知,二人不合,所以她就借机杀了李乐嫣,想要嫁祸给程明安。
阿月这个证人成了凶手,她的证词自然没有用了,所谓的明安说的周家和李家合谋害死程裕一事,也就不足为信,程明安自然能够离开了。
“你可以走了!”
明安却没有动:“去年,大人凭借一份没有署名的信件,命人在程家大肆搜查。如今,又仅凭着一个侍女的指控,就说我大逆之言,将我带到廷尉府关押。是不是他日随便一个人说些什么,程家的人都要被查,既然如此,那我便在廷尉府不走了,大人慢慢查,查清楚之后再放人。”
明安回了牢房。
张德昌头疼异常,还真是请神容易送神难,他听闻崔家的崔敬昨日到了建康,只怕程明安现在更加有恃无恐了。
崔敬到建康后,每日只在太学讲课,闲暇时走访友人,从未曾探望过明安,可是张德昌却一日比一日慌张,每天都要去看看明安,最后保证今后除非铁证如山,否则绝不再叨扰程家,只希望她能赶快离开。
明安在廷尉府呆了十九日后,得到了张大人的保证。
离开那日,明安又见到了周济堂。
周济堂的脸色很不好看,明安走上前去:“周二公子,当初你与我定亲,是周家计谋的一部分。如今你以妻子之死,想要拖我下水,也是周家计谋的一部分吧?我原以为你这个人还是有点真心的,没有想到竟然如此冷血,如今真是万分庆幸当初周家的轻慢让我退了这桩婚事。”
周济堂一脸错愕,对上程明安了然的目光,脸色青白交加,想转头就走,却又迈不开步子。
明安嗤笑:“真可怜,一辈子都是周家的棋子。你这种人就不该成亲,连累别人也要同你一样做棋子,生死都被人摆布。”
周济堂一动不动,只用冰冷又幽深的眸子盯着明安,明安眼中的鄙夷是那样明显,好半晌,他才一字一顿道:“我不会永远是棋子的。”说罢飞快地离去。
明安看着周济堂的背影,只希望周家内里也乱起来,那才最好。
周家原本的计划是,让李乐嫣将程裕可能还活着的消息透露给明安,将程家暗中的势力都引到武城,然后趁着程家与李德两败俱伤之际,再将程家斩草除根,一举消灭。
李乐嫣的戏演得很好,没有让程明安怀疑什么,而且即便心中存疑,就为了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会竭尽全力地去救那个可能活着的程裕。
原本一切顺利,只是没想到,程明安居然知晓了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
当日潜伏在永安寺中的还有周延的小儿子周瑾,他知道这个消息泄露以后,便安排人去刺杀程明安,想要将她灭口,不料派出去的人铩羽而归。
程明安太聪明了,等她想明白,周家做什么都来不及了。周瑾还没想好如何去做,下人们来报,阿月杀了李乐嫣,周瑾大惊,才知道阿月早就计划好了,要在今日她们见面之后杀了李乐嫣,嫁祸给程明安,只是没想到寺中还有其他周家人在。
周瑾看到事情发展,只能顺水推舟,要阿月在审问之时,主动说破李乐嫣和李德的关系,周家再借机脱身,彻底解决这个麻烦。
没想到阿月精心准备的道具,最后反而帮助程明安脱身了,什么也没有算计到,反而周家的人损失了好几个。唯一的好处就是与李德彻底断开了,倒是解决了一个隐忧。
接下来,就看武城的收获了,周家相信,事关程裕,哪怕明知道是个陷阱,他们也不得不跳。
明安回到家中,一下马车,就看到立在门口的韩晏,明安微微一笑:“你的伤都好了么?”
韩晏拍了拍胸口:“早就没有什么事情了,吴大夫技术高超,连暗伤都没有留下。”
看着韩晏恨不得现在出去耍套刀法来证明自己康复的样子,明安不禁莞尔:“既然好了,那就去教教府里的孩子一些拳脚功夫,让他们学些本事。”
韩晏领命,转天将府里的七个小萝卜头都聚了起来。
大的六岁,小的还不足三岁,晃晃悠悠的,奶娘们跟在后面担心得不行,虽然已经开春,但是天气还是有些凉,实在怕这些小家伙们受寒。
倒是几位少夫人都没有反对,过去一年多,家里始终死气沉沉,她们心中哀痛,连带着孩子们的笑脸也少,性格都闷了,这样也好。
几个孩子跟着韩晏说是学习,其实就是在玩耍,脸上也有了笑容。
春暖花开,程家终于久违地有了笑声,只希望武城能有好消息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