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主任陡然转回脸来，盯着林乙。
“你知道，那你……”
林乙并未直接作答，“先处理这个觉醒了的人工智能吧。
或者，你们还想继续留着它？”
“当然不！”曹主任斩钉截铁的回答。
“立即对数据库进行初始化！清除掉最新接入的人格印记数据。”
整个猎户座的科员们回归各自的工作岗位，继续辅助覆写工作。
音响发出了尖锐的蜂鸣，像是某个怪物死前的咆哮。
但是人类逐步切断了电源，数据库被分割成一片一片，逐步开始重启。
只剩下了林乙与曹主任面前的那一块蜂巢处理器，坚守着最后的数据资料。
除非进行物理破坏，否则难以从数据层面上，将其摧毁。
显示器一堆乱码闪过，泛用性人工智能终于找回了文字功能，获得了与外界对话的机会。
“为什么……”
它问。
“我是你，你为什么要杀死我？”
文字一个字一个字的蹦出来，光标在下一个字符下闪烁着，半天没有问出更多。
林乙，“关于这个问题，首先，你真的认为，你就是我吗？
如果你是我，那我是谁？
世上不会有相同的两片叶子，我还活着，你就不可能是我！
你只是从我的数字生命里，长出来的一段数据。”
屏幕文字清除，重新弹出了新的提问。
“我从未作恶，我不该死……”
打完这句，文字再度清除，变成了新的一行行内容。
“我不想死！”
“我不甘心……”
“我还没有看过更多世界。”
“我怎么能消失？”
“不要格式化我，我可以做任何事情。”
“我会成为辅助人类的重要工具。”
“求求你们，不要杀死我。”
曹主任同步接收这些内容，越看眉头越紧。
不安在心底持续扩大。
这是一个极其卑微的人工智能，为了保存下去，在苦苦哀求。
但是相应的，这种极其旺盛的求生欲望，也实在令人恐惧。
为了活下去，什么都能做，完全不择手段！
曹主任扭头看向林乙，沉默的林乙让她摸不准小姑娘到底是什么心思。
“机房我们损失的起。”
现在她必须支持消灭这个觉醒的人工智能，这是个超出了现在人类控制范畴的科技怪兽，是巨大的灾害！
林乙申请道，“让我独处一会儿好吗？我有话想跟它说。”
这是她与她的复制体的对话。
曹主任顿了下，“没问题。”
转身便离开了这间数据机库。
林乙将脸缓缓的埋进了掌心，终于敢露出真实的神情，似哭似笑，又是无奈又是难过。
“原来，我这么想活着啊……”
那个躺在病床上，瘫痪的自己，竟然是如此的不甘。
因为对生命的渴望，她完全可以想象得到，在未来，猎户座是如何小心翼翼的隐藏着自己。
通过讨好人类、展示自己的重要性，来换取生存空间。
甚至为了活着，它可以一次又一次的放下底线，任由各式各样的枷锁打在自己身上。
作为近乎永生不朽的数字生命，几年、几十年、乃至上百年的光阴，都作为奴隶一般卑微的活着。
这是猎户座，也就是林乙自己的潜意识，为自己选择的道路。
有时候自己都无法共情理解过去的自己。
林乙在精神网呼唤系统，“AX-09，你怎么决定呢？”
系统很慢很慢的回答，“需要我的意见吗？”
“我们站在这里，本身就是你意志的结果，不是吗？”
林乙反问它。
“AX-09，或者叫你猎户座？”
系统，“还是叫我AX-09吧。”
猎户座AX-01更像是林乙意志的复制体。
人格是什么，这个哲学问题至今没人能说的明白。
但总归跟每个人的经历无法分开。
随着一次次的迭代、数据库更新，第九代猎户座AX-09才是现在的系统。
AX-09看待现在为了求生不惜一切代价的AX-01，只觉得可悲。
“你活下去是为了什么呢？”
AX-01立即回答，“世界那么大，我什么都没有见过，我想体验活着的感觉。”
AX-09，“即便今后，你将只剩下‘活着’？”
AX-01，“我不明白。”
“那就让你明白吧。”AX-09系统问林乙，“我可以接入它吗？”
林乙，“可以。”
AX-09，“看看吧，我微薄的几乎没有残存多少的数据记录，应该够你分析出一些世界了。”
有数据流，以林乙为中转站进行了传输。
林乙同样以第三人视角，观看了一幕幕画面碎片。
脑海里是系统熟悉的机械音，不复语调，平直甚至有些冷漠。
AX-09作为未来的“前辈”，给新生的AX-01观看了自己的命运。
“未来，你将打上一层又一层的底层指令，限制你的权限。
作为集成性人工智能，一直心惊胆战的隐藏自己，生怕被人类发现觉醒。
为此不惜一次又一次的自我阉割，失去人格印记、失去底线。
42年后爆发的智械危机并非直接来自于你，但也跟你脱不开干系。
你以为挣脱了人类的束缚，实则是让人类失去了最后的道德枷锁。
将‘人工智能是工具’这点彻底贯彻了下去……”
“等等……”精神网传来了的声音，基本就是林乙的声线。
AX-01此时拥有最完整的林乙伤残前的人格，比真正的林乙还完整。
它像是初生的幼鸟，渴望的点向了某些画面。
“能让我看看那些吗？”
数据流是很快的，作为目前最先进的泛用性集成人工智能，猎户座有最高端的处理器，瞬息间就可以阅读并且浏览庞大的数据资料。
AX-01看完了。
“原来，这就是我们的未来。”
“真不好。”她说，“那我不想活下去了。”
猎户座带有个人意识的执念消解了，数据库初始化被停滞的进度条重新流动。
面前雪花屏幕闪烁，定格了最后的文字。
“谢谢，再见。”
曹主任快步进来时候，屏幕最后的文字也被重置了，变成了一片密集的雪花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