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一座靠山临林的边陲小城,常年为寒风与铁骑所扰。城门斑驳,青石铺路,酒肆茶馆混杂其中,街头人语嘈杂而不失温情,是那种即使风雪将至,人们也会照常围炉打牌、谈天说地的地方。

    今日虽无雪,但天色阴沉,像是积蓄了多日的乌云正在默默酝酿一场风暴。

    落虎城南街尽头,有一间不起眼的小酒肆,门匾上“醉风楼”三个字已经斑驳褪色,门口悬着两串破旧灯笼,微风拂过时发出细微的咯吱声,像老人在夜里叹息。

    酒肆内烟气缭绕,老酒糯香和热肉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墙上贴着去年春留下的对联,已经泛黄脱落。一群老汉坐在角落打着骰子,伙计赤膊上阵,嘴里喊着“热锅子来了——小心烫!”

    最角落一张靠窗的木桌旁,坐着三个人。

    一位十余岁的少年,脊背挺得笔直,皮肤略黑,眼睛却亮得像炉火。他正目不转睛地望着对面那位身披破衣、头戴斗笠的年轻男子,眼神中有一丝崇敬、一丝急切,更多的是少年的执拗与倔强。

    “师傅,你说……叶姑娘会跟你走吗?”

    少年嗓音虽轻,却透出一种锲而不舍的认真。他身上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粗布衫,衣袖上补了三道,身边放着一把木剑,剑柄已被握得泛光。他盯着那男子,像是抓住了天底下最关键的一个问题,容不得糊弄。

    那名男子却低头慢慢喝着酒,没说话。

    他的衣裳破旧,袖口磨边,身上的灰尘与风霜仿佛是数年未曾褪下的远行之迹。脸庞瘦削,唇角带伤,整个人倚在角落,像一株刚从风雪中归来的野草。他的眼神藏在斗笠阴影下,叫人看不清神色。

    但他的手,一直在轻轻摩挲着桌面的一枚铜钮扣,那是某种信物,也许是回忆,也许是执念。

    东叔闲坐在临桌,像个普通过,左手捏着几块酱牛肉,右手捧着一碗黄酒,看似专心致志地吃喝,实际上耳朵早已竖起,小眼睛更是时不时斜斜一瞥,把那对奇特的师徒看了个通透。

    “落虎城这地儿小,倒是藏着不少故事……”他心中暗想,咀嚼着牛肉,又喝了一口酒。

    少年依然等着答案。

    “师傅,你就说嘛,她会不会跟你走?”少年继续追问,似乎连酒肆里煮酒的热汽都被他心中的紧张融化了。

    终于,那男子放下酒碗,缓缓开口。

    “不会。”

    这两个字轻飘飘的,落在桌上却像两块千斤巨石,震得少年脸色一白,连手指都轻轻颤了颤。

    “可是你等了她六年啊……”少年声音里满是无法理解,“你每年都回来一趟,每年都在这酒馆坐一天,就为等她……”

    “所以我知道她不会来了。”

    男子没有抬头,声音淡得近乎风过荒原。他的指尖仍在那枚钮扣上缓缓滑动,如同岁月在指骨间流转。他仿佛不是在说话,而是在给自己一个交代,一个迟到的醒悟。

    东叔闲听得心中一紧。

    这不是普通的情殇。这男子身上,有一种历经山海仍无法放下的执念。不是因爱太烈,而是因太久,久到连“等”都变成了一种生活方式,而“放下”成了折骨之痛。

    “你呢?小子。”东叔闲忽然开口,嘴角含笑地看着少年,“你觉得她会来吗?”

    少年一愣,回头看看这位衣着朴素的陌生汉子,没好气地说:“你不懂。”